到底是年轻人,不一时便好了。几人厮见过,便往里头走去。
“今儿可是有客,竟拿了这个出来?”要动用这样一艘花船需要的人力可不小,平日里没事,谁拿这个来玩,又不是那些个盐商,钱多的烧得慌。
茅纹便叹一声,道:“瑜哥儿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上头那一位说久居大安宫无趣,便要下江南来。这不,里头就有一个金陵来的甄公子,并带来了两位叶公子,大家心里都知道,不过既他们只说自己是叶氏兄弟,便留着一层窗户纸没捅破。”他站住了脚,拉着林瑜低声道,“我原就没想着叫你,谁成想竟这般不凑巧,你这万年不出门的居然出门来游玩,更有眼尖的把你这画舫给认出来了。”说起来,就叫他牙痒痒,那个不知好歹的东西。
人多口杂的,他也没多说,林瑜也只是一点头,道一声知道便罢了。
那久居大安宫的,正是如今的太上皇。他在位期间就三下江南过,如今便是再来一次,林瑜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林如海也与他说过这件事,不过也只是停留在听说的层面,正式的旨意都还没有下来。现在看来,应该是有八分准了。
只是,两个皇子突然出现在这里实在是蹊跷,身边还有一个甄家的人,须知甄家一向是太上皇的嫡系,还和原太子脱不开关系,和当今圣上可不怎么搭边。如今这般正大光明地走在一起,是为了什么?林瑜一边走一边想,却一时想不出所以然来。
果然层次不到的话,收集来的信息就不足以得出结论,现阶段还是尽快科考上去的好。
一行四人往着船舱楼上走去,这种花船顶楼都是给客人暂宿的厢房,真正的作用也就不问可知了。真正待客的地方都在第一、第二层,楼层越高,自然客人的身份更重。
林瑜他们自边上的楼梯拾阶而上,有那眼尖的看见了,就讶道:“竟是他,他不是出了名的不爱来这样的场合吗?”
“你说哪个……哦,他啊,再这么不爱交际,今天场面这般大少不得还是要走一走的吧?”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押了一口茶,把脸藏在茶杯后道,“不过,这张脸可真是……”
他同伴忙踹他一脚,道:“还没喝酒呢,满嘴胡吣什么,叫人听见有你好果子吃。”
那书生不以为然道:“怕什么,他也就面子上看着好看了,也不过是林盐政的堂侄,又不是什么正经嫡亲的。”
“谁不知道他是堂侄呢,只是架不住林盐政一直带着他,显见地爱重。”他同伴说着,心道,就算不是这般,人家也是一届案首,哪里是他们这群整日斗鸡走狗的商户子弟可以得罪的?真是读了两天书就抖起来了,想着以后须得离这个没眼色那远些。
这样的对话自林瑜出现之后就没有少过,见他经过,大堂里少不得响起各色议论的声音。林瑜早就惯了的,身边一个荣国府的嫡子嫡孙,一个当地扬州知府之子,一个学政嫡孙,对这些背后的议论更是泰然处之。
刚上了楼,还没走到门前呢,就已经听得到门后嬉笑的声音。守在门外的两个未留头的小厮见了他们,忙矮身推开门。
里头每人面前设一长条案几,并无座,地上铺着织金绣缎的绵软坐垫,众人便盘坐其上。另有服侍的美姬,软软地靠在案几边,与公子斟酒笑谈。
林瑜一眼看过去,大多都是有过几面之缘的扬州本地的公子哥,那么上首三个便是茅纹口中的叶公子并甄公子了。
亦帧即化名叶三的叶赫那拉氏·亦帧在看见对面款步走来的四人时,不由自主地放开了揽着美姬的手,坐直了身子。
茅纹笑道:“这便是京城来的叶三公子,这位叶四公子。”他示意叶三公子边上的冷面青年,又指着一个锦绣公子道,“这人你没见过,乃是金陵甄家二公子。”
那叶三便笑道:“你不必说,我知道他。”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眼林瑜,对着叶四说,“果真是江南林郎,皎皎如朗月,可把这一屋子的人都给比下去了。”
又问林瑜可有字,听林瑜笑言无字,便道:“也是,你还小呢,我大一些,便叫你一声瑜哥儿吧?”说着,叫张罗着叫他坐在自己身边。
茅纹最怕这个,若单纯欣赏倒罢了,可谁知道这些皇族中人是个什么心思呢!忙道都已经备好了,再挪动也不方便,实在惊扰云云。
叶三公子便遗憾地道一声也罢了。茅纹这才松一口气,拉着林瑜在自己身边坐下。
另一边,贾琏不意竟遇上了两个皇子,还有贾家的老亲甄家的公子,招呼过之后,便在甄二公子的下首坐了。他们虽不认识,却也算得上互相闻名已久,彼此问候一番倒也有话可聊。
林瑜瞅一眼地上,在美姬的服侍下脱了靴,扶案正坐,另有一身段容貌皆不俗的娘子上前来服侍。只是她见这个小公子虽嘴角带笑,但是一举一动皆严谨自持的样子,便不敢如别人一般靠上去,也端正地跪坐好,照顾吃酒挟菜罢了。
一边的茅纹见了,不由得浑身一僵,少不得悄悄地将自己盘得舒舒服服的腿塞到屁股下面去。陪侍的歌姬见了,悄悄抬了袖子,遮住了翘起的嘴角。
林瑜端了酒杯,只拿在手里看杯子上的花纹,侧头悄悄地问茅纹:“什么江南林郎,我怎么不知道。”
“弟弟哟,你真是读书读傻了。”见林瑜眯起眼睛大有威胁之意,他忙摆手道,“这不是一干好事者传出来的么,一开始还只是在扬州之内说着,看样子现在外头也都知道了。”
见林瑜容色淡淡,不怎么高兴的样子,茅纹笑道:“你又是院试案首,信不信等你中了秋闱,名声能传到京城去。”顿了一下,他偷眼看了看上首俩兄弟,压低了声音道,“只怕都不用等秋闱了。”
林瑜睨他一眼,道:“什么好事不成?”
他前一段时间真是忙昏了头,竟然完全没有注意到外界传些什么,辰子那边也没有禀报,看来应该还只在上层以及读书人的圈子里流传,暂时还没传得人尽皆知。
“也不是什么坏事。”茅纹小声笑道,“你又不是卫玠,且看不死。”
上首的叶三公子见了,便笑道:“你们两个说什么小话呢,只管把我们都给抛在一边。”
茅纹如此这般地说了,那叶三公子打趣道:“瑜哥儿这便羞了,等日后金榜题名跨马游街之时可怎么办呢?怕是香帕子都能把你淹了去。”
林瑜谢道:“借三公子吉言。”想了想,他认真道,“若有幸有那一天,小生便秉明圣上,求一块帕子遮羞吧!”
听着这一席话,在座的掌不住都笑了,连那叫人亲近不起来的四公子也略略地勾了勾唇角,三公子更是开怀大笑道:“真真是个妙人。”又道,“我见你小小年纪就这般自持还当是四弟一般,是个冷面书生呢,谁知竟不是。”
那四公子对着打趣自己的三哥无奈地摇摇头:“三哥!”
花船渐渐地调整好了角度,正对着湖边临时搭建起来的戏台。便有小厮一层层地将戏本子递上前来,有请贵客们点了,再叫小戏子们扮将起来。
戏本子到了杨于庭手里,他父亲是扬州知府,原也是他做东,只是茅纹一向与他好,又更长于这些事,他就不大显出来。
杨于庭捧了,奉与上头三公子,三公子转头递给四公子:“四弟?”
四公子也不推脱,拿了来点了一出长生殿、一出玉簪记,就叫身侧美姬重新奉与三公子。三公子不接,道:“请瑜哥儿。”
那美姬忙矮身下来,递与林瑜。
林瑜正要接过来,就听一人出声道:“这么说,林盐政的夫人竟是有喜了。”声音之大叫在座的都听了去,那人笑着探身问林瑜道,“这般大喜事,怎么不听瑜哥儿说起?”
第38章
“就是这个孙子一眼看见了你的画舫,还嚷嚷了出来, 拦都拦不住。”茅纹咬着牙压低声音提醒了林瑜一句, 然后扬声道, “怎么, 程公子连别人家的后宅都一并关心起来了,可真是事无巨细啊!”
那程公子叫茅纹一句话挤兑地涨红了脸,他冷笑一声,道:“你急什么,怎么不叫瑜哥儿来说。”不过一个盐政的堂侄, 脸略长得好看了些,竟压了他们这些人一头, 还真把自己当回事地端起来了。到时候人家正经嫡子一生,哪里还有他站得地!
林瑜神色不变地从美姬手里接过戏本子, 不动声色地看了看对面神色微变的贾琏,知道自己看住了这半年的秘密算是叫他给漏出去了。
不过, 也无妨,横竖别院已经修葺好, 这些日子就可以搬过去住。原本也没想能瞒住这么久, 贾琏来之后他就与林如海商量过,借着贾敏娘家来人把消息放出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动作,正巧今晚就给撞上了, 也好。如今一屋子的都是扬州府最顶尖的官宦人家公子, 那人这么一嗓子, 只怕明儿整个扬州府都知道了。效果可比他刻意去放消息要更加来的自然。
只还没来得及出声, 就听上头叶三公子沉声道:“瑜哥儿这三个字也是你叫的?”扬州府还是太小了一些,一个小小的同知之子就敢这般猖狂,“可是本、公子的庙太小,容不得你这一尊大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