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用生石灰,是因为不够吗?”
李大夫苦笑:“药用都不够,更何况用在死人身上。”
林瑜点点头,道:“好。最后一句,李大夫可知天花病症有不同阶段,奈何不分轻重病人都放置在一起?”
李大夫便问道:“这可是有什么讲究不成?”
林瑜思忖了一回,斟酌着用古人能理解的语言,将细菌的概念替换成毒气,将交叉感染的概念说了一下。又道:“李大夫在这个收容所这么长时间想必已经发现了,往往不同的病人表现出来的病症也是不一样的。只要熬过了最艰难的一段时间,开始结厚痂的时候,就有可能活下来了。”只不过,“可往往一个通铺上的病人,他们的死法也是很一致的,对不对?”重型天花病人常伴并发症,如败血症、骨髓炎、脑炎、脑膜炎、肺炎、支气管炎、中耳炎、喉炎、失明等,而在前期,最致命的却是感染,很多病人在前期的时候因为感染而形成无法控制的毒血症或大出血,几乎在出疹的前几天就会死去。
李大夫仔细想了想道:“平时忙昏了头,可不正是这样!”说着忙道,“老夫这就叫人帮忙将患者先分开去。”
林瑜叫这个说风就是雨的老大夫闹了一个措手不及,忙起身才抓住了他的袖子,面对他不解的目光,叹道:“老大夫不必忙,我已经在隔街一里的空院子里头重新建一个收容堂出来,到时候自然是要分开的。只是,这怎么分开还有讲究。”
说着,他就将天花从潜伏期开始讲,一直说到厚痂脱落为止的几个阶段。又道,“前头几个阶段时间短,也不好频繁搬动患者,是以,我就想了一个法子。”
显然现代医院的病例制度很是得李大夫的心,只有一个问题:“哪来那么多的识字的来照顾这些可怜人呢?”
林瑜指了指外头一个搬着一大叠脏衣服走过的小孩子道:“这不是现成的?再者,不用他们认得多少字,就记得住几个字符就好了。”又将阿拉伯数字写给他看,道,“只叫他们记一下数字是无妨的,具体病人在什么阶段还要靠几位大夫判断。”
李大夫看一会,默念一会,然后道:“果然好记。”
“说这么多,其实做大夫的只管用心医治病人就好。”又将卫生管理制度粗粗地说了之后,林瑜起身道,“其余有什么不够的,只管找人来问我要,要是我不在,找他也行。”一指身边的子鼠。
这一回李大夫真心诚意地一拜道:“老夫代这些可怜人谢过知府仁心。”
这回林瑜没有多说什么,点点头就回去了。
需要他做的事情还很多,收容堂只不过他要走的第一站而已。
从收容堂里头出来,天光都已经昏暗下来。林瑜并子鼠策马走在街上,果见王子腾已经按着他的建议开始实施军管。街面上本来就没什么人,显得萧条的很。这时候,多了一些三人一组巡逻的兵士,反而有了一些人气。
这些兵士看见林瑜走过,纷纷抱拳行礼,对这个传说中主动请缨来这个疫病横行的兴化府的状元郎带着一丝敬意。他们也都是苦老百姓出身,自然知道朝堂上有这样的官意味着什么。
是以,尽管林瑜看起来年纪还小,又是这样的一副样貌。这些兵士对他行礼却从未有一丝一毫敷衍的地方。
这些兵卒也不都是什么眼瞎蠢笨的人,总有一两个脑筋好使一点的。虽则当初也是为了一份军饷,可到底是要来这种地方,若非没有一丝良善,又何必前来。之前王统制一直围着县城久久不攻,他们私底下也不是一点嘀咕都没有。
谁成想,这么个小知府一来,也不知与统制说了些什么,当晚就攻城了,要说这里头没文章,谁信呢?只是人在屋檐下,有些话还是少出口为妙。
不过,这不妨碍他们对这个小知府的一份敬意,但凡是小知府的吩咐,可比寻常差遣他们积极多了。
林瑜一路疾驰回府衙,这时候街面上空空荡荡的,也不怕会不会撞到人。
这时候,府衙里头应该已经等着好些个商人了。这便是王统制提前回去的原因,不得不说,王子腾这个用兵力接管了整座县城的人,至少在面上看起来要比他更有威慑力一点。
两人也商议好了,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务必要把县城里头居高不下的药材价格降下来。只是刚才有兵卒传消息来,似乎王子腾一人进行得并不顺利。
囤聚居奇,吃人血馒头,果然无论是哪个朝代都有这样的蛀虫存在。
林瑜冷着脸,从府衙门口自马上一跃而下,将缰绳交给来接的小兵。他微站了一会儿,面上重新泛出笑意来,这才端着文官的气度慢慢往里走。
“王大人,什么事值当这般生气?”对着大堂里头面色铁青的王子腾,林瑜笑意盈盈地说。
第54章
昨晚那么大的动静,今日林瑜又在整个县城来来回回了一整天, 连续抄了那么多胥吏的家。是以, 城里头有数的几个大户人家都已经知道来了一个年少美貌却心硬如铁的新任知府。
虽说,有道是天下胥吏皆该杀, 但也不妨这些大户人家在私底下嘀咕。毕竟, 胥吏被抓都也罢了, 可恨还要抄家, 明晃晃地盯上的是家财, 这些家有恒财的难免心中不安。
结果上午刚抄了人的家, 结果下午就有兵士来传说是府衙里头王统制以及林知府有请。这城里头的大户人家也是有数的,好些还就和今早刚被抄了的胥吏是近邻,亲眼目睹了一个肤白貌美的小公子沉着脸, 丝毫不顾及里头女眷的狼狈哭嚎,将那些如狼似虎的兵士绑了人、带着抄出的许多金银布帛来的景象。
林瑜哪怕长得再美, 在这些人的眼里,也跟地狱里头的恶鬼没什么区别。
如今一瞧他竟笑意盈盈地款款走来, 一些人倒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林瑜敏锐地察觉了,心里一转, 就料到大约是上午的抄家叫人看到了,就与王子腾使了个眼色。
王子腾会意,淡淡道:“什么气, 有什么值得本统制生气的。”他扫了眼底下相比于其他几个目不转睛盯着林瑜、反而不由自主偏开目光的几个人, 然后与林瑜道,“不知林知府今儿一整天可有收获。”
“收获不敢说, 略略补上了一些亏空而已。”林瑜就笑道,又问,“这几位是?”
结果,王子腾却摆手道:“林知府不必认识他们,没得污了你的眼。”一句话叫下头安坐的几个锦缎绸衫的男子涨红了脸,只是他们虽敢顶着一品大员的不悦,也不愿意多降药材价钱,到底有市价如此这一句可驳回统制的要求。只是这话生生的打了他们的脸,但是他们说不出一句不是来。
兴化临海,比邻泉州府,向来都是从商风气浓厚。本朝也不像前朝一般,等级之分没有那么严苛。从商的渐渐也学着官宦人家一般开始插金戴银、绫罗绸缎的打扮起来,百姓见着他们也尊称一声老爷。
又经过了这么一遭难,有钱的自然早就种过人痘,并不惧怕疫病。再请了多多的护卫,也不怕有人来打家劫舍。除了暴民作乱这一回,他们还真没收到什么惊吓。便是白莲教作乱,也还没来得及聚集起全县城的富户叫他们捐粮纳黍,好些空宅已经足以叫他们吃饱了。这些本地富户倒因此逃过一劫。
不像京城地区,富贵富贵,不仅讲富,更讲贵。在本地作威作福习惯了的这些富商还真是第一次这样被人一巴掌扇到面上,但他们是商户,对面一个是正一品的九省统制,一个是从四品的知府。即使一个是武官,一个是还没断奶的黄口小儿,也不是他们可以当面冒犯的。
林瑜笑着也就不说话了,等这些商户都退下之后,方沉下脸问道:“怎么,一个都不识相?”
“这几个都是手头有药材生意的,私下都串通好了的,哪里降得下价钱了。”王子腾给这些人气得火气直冒,端起冷茶狠灌了一口道,“说来说去,也就在无关紧要的上降个一厘几分的,够做什么用!真是气煞我也!”
林瑜就道:“小侄倒没想过经过这么些事之后,他们还有这样的胆子。”有人趁着疫病泛滥而囤积居奇这他是猜到了的,但是在暴民作乱之后,他也想过白莲教多是地下贫苦百姓组成,天然就憎恨这些为富不仁的富户,应该会第一时间被清理一波。
没想到,进了城之后才知道,这一次的所谓作乱竟这般有限。今日满满一堂的商户更是表明这一波白莲教战斗力有多么的薄弱。
也算是有利有弊吧,林瑜面无表情地想,提前攻城是必须的,但也间接的救了这些商户一命,叫他们给串联起来了。
就算兴化府依旧进行着军管,林瑜和王子腾也不能直接炒了这么多商户。不同于把柄一逮一大把的胥吏,林瑜只需要事后补一道手续,也在皇帝给予的权利范围之内。本朝并无直接的法律可以定囤积居奇的最,就算是林瑜也不能用莫须有的罪名将他们都投进大牢。
王子腾狠狠一锤案几,恨声道:“回头我再遣人去警告一声,要还是不识相,本统制就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横竖不是还有白莲教余孽么!”话语里的森森杀气毫不掩饰地流露了出来。
横竖现在仙游县城中许进不许出,他便是将这些人都杀光了,也没人能说什么,只怕还得大声叫好。偷偷觑一眼这个本朝最为年幼的知府,只见听了他这种累及无辜的话,脸上也毫无动摇之色,心中不由得更忌惮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