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绩固然也看,但是可以说并不太重要了,面上做得好看一些能过得去就行。而更多的看得就是朝堂上的博弈、家族势力,甚至包括时运,都是影响一个人能走到什么地步的重要原因。
马佳氏,林瑜脑子里转了一圈,面上笑道:“马佳大人太过誉了一些,怀瑾不敢当。”他年纪小,在官场上这些人面前也是不折不扣的幼辈,以字来自称更合适一些。
那高大的比起文官来更像是武官的马佳钰荣果然笑得更加亲近一些,与林瑜并肩走道:“也别叫什么马佳大人了,我也听不习惯这个。怀瑾若不嫌弃,只管唤我一声钰荣。”
一边的简巡抚就道:“你别吓着了人家,都像是你这样的粗人不成?”说着,引了两人向着已经全包下了的湖边的酒楼走去。
今儿他是主人家,前来招呼原是该的。不过他一个正二品的巡抚,能叫他亲身迎接的也就是同样品级的总督,林瑜算是他私心带上的。
不过,看起来马佳钰荣没有哪里不高兴的,简巡抚想了想这一段时间以来朝堂上的风闻,心里有了些数。
林瑜自谦了几句,心里却道必是朝堂上有了动静。想了想,也就之前下去了一个中极殿大学士,内阁里头腾出了一个大学士之位来说得过去了。
如果直接选人空降进这个堪称是大学士之首的位置,合不合适另说,只怕那个人若是少了一点声望都干不下去,当今还不至于这么干。
唯一的可能,就是几个满臣大学士的位置都挪了挪,多了一个武英殿、或是东阁大学士的位置。这两个大学士一个是正一品一个是从一品,对于正二品来说,似乎也不是很难够到。
不过,若真是眼前这个没有加封的总督上位的话,那只能说明,马佳氏应该是暗地里已经投靠了当今。否则无法说明,身为建州女真后裔的马佳氏,在被海西女真隐隐敌视的时候,还能够得上这样的高位。
要知道,就和他记忆中的历史一样,一开始的慈禧太后就因为是海西女真的叶赫那拉氏出身,一开始并不能得赐高位妃嫔。这种事发生的时间还是在晚清的时候,可见建州女真和海西女真之间的恩怨之深、
在林瑜这些年的调查中可以看得出来,原本建州女真的主力觉罗氏几乎尽灭,如今京城中已经看不到这个姓氏。听说关外似乎还有一支,但是完全不成气候,连进京城的资格都没有。
相比起他影响中的所谓八大姓,现在还能看得到的也只有佟佳氏、瓜尔佳氏以及马佳氏。这三个氏族势力比起林瑜的影响可以说是差得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乌拉氏、哈达氏以及辉发氏。
其中乌拉氏与本朝皇族算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血缘关系,最为强势。已经到了被当今所忌惮的地步,但是从泉州府的那个乌拉氏小辈的一举一动来看,本支如何不好说。分支大约是嚣张惯了,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另外哈达氏和辉发氏各占据了一个建极殿大学士和武英殿大学士的名额,内阁掌握实权的三大学士分别由三大家族一直把持着。而剩下的文渊阁大学士和东阁大学士,一个被常柯敏给啃去了,另一个一般会给那些小姓氏。比如那木氏、舒穆禄氏等等。
不过,就看这一回当今会不会先给这个马佳氏的总督加封,若是加封下来的话,这个大学士之位大约就稳了。其他人大约还会拘泥于满族里头的哪一些龌龊,而下意识的排除这个人。但是要林瑜说,之前当今连将惯例授给满臣的文渊阁大学士的职位都给了常柯敏一个汉臣,打破了内阁里面五满三汉的常规。他启用一个马佳氏的满臣作为大学士,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若真是这个马佳氏成了内阁大学士的一员,那就真的有好戏看了。林瑜心道,乌拉氏要是真的丢了一贯捏在手心的内阁大学士之位,这脸打得着实疼得厉害。
浅笑着在简巡抚的下手端坐,他左右瞧了一瞧。这一回的位置安排的也是两样,一总督一巡抚高坐其上,左手边按着左右参政、参议依次往下排列。而右手边则是以林瑜为首的知府,他的下手这就是建宁府的知府,看着一副笑眯眯老好人的模样。
即便叫林瑜一个后辈坐在了他的上手,也依旧没有什么生气的模样。也是,若是一个脾气不好的,怎么在一个巡抚以及承宣布政使司的眼皮底下做官。
等众书生在楼下拜见过各位官员,简巡抚道一声诸位尽兴,便开始了文会。就这个利落的劲,林瑜觉得就比后世长篇大论不知所云的开场要好得多。
文会一般都比较散漫,但是也不是什么主题都没有。君不见,就连大观园里头几个姑娘玩起来,还讲究一个吟诵,或是赞菊或是赏海棠,不一而足。
“也该定一物,叫他们做诗赋去。”简巡抚抚着胡须笑道,转头问林瑜,“怀瑾怎么说。”
林瑜捏着杯子的手一顿,道:“我是最不爱又限韵、又限格式的,叫我说,不如您指一物,都随性写去,也好看看灵性。”一句话既没有越俎代庖,又说了些实在的不叫简巡抚觉得敷衍了他。
简巡抚点点头,也不勉强,问身边的总督钰荣:“马佳大人说呢?”
钰荣就一挥手,粗豪道:“我是个粗人,最看不来什么干啊湿的,快别问我,白问。”在座的都知道他是从武举上来的,虽不是仅仅识得几个大字的莽汉,所谓没有学问也是一句自嘲的笑话。但是,做起诗赋来也是在眼前这些正经科举出身面前班门弄斧,还不如干脆说了不做。横竖他一个正二品的总督,他这么说了,人家还得赞他一声爽气。
简巡抚听了,也不勉强他。往下一看,就笑道:“如今杨柳正青,不如就叫他们咏柳,如何?”
众人纷纷点头正是,林瑜对面的左参政道:“不如以一炷香为限,有的就写来,呈上与咱们看看,评出好坏来。”
这么议定了,简巡抚就笑着请林瑜留下墨宝:“如今京城中怀瑾的字千金难求,不如就由怀瑾先动笔。”原该是简巡抚先动手,却叫他让给了林瑜,看重之意溢于言表。
林瑜也不推辞,一点头。就有跟来伺候的吏目呈上纸笔来,白苓忙上前一步,挽了袖子给自家大爷磨墨。这是做小厮必备技能,又在刘嬷嬷处连姿势都被教了好久。一个好的小厮也是主人家的门面,连墨都磨不好,在书香之家出身的人面前,是要丢分的。
能当吏目的都是乖觉的,见一个白面清秀的小厮上前,就低眉顺目的退在了一边。
林瑜写好了,就有吏目呈着,上下官员都瞧一边,众人赞过,才叫他捧着下楼去。那吏目一出现,就吸引了众多书生的目光,等他将一个条子挂上去。知道是上头有题出来了,忙围上去。听着吏目扬声将条件说了,好些书生心里就松一口气。
这不限韵还不限形式就给了众人极大的发挥余地了,一炷香为限倒没什么。
纸笔都是备下的,这些官员眼里普通的东西,在大多数书生的眼中已经是难得的好东西。
见众位愿意参与这一次咏柳的书生已经都寻了地方坐下,开始冥思苦想,那吏目就拈了香点上。
林瑜的座位正靠着窗口,这时候的所谓高楼其实还没有他印象中的三层楼高。是以他一眼望去,很容易就找到了兴化府的一波士子。
孙进才果然没有来,林瑜的嘴角翘起一个小小的微笑。
要说孙进才不想来,那是说傻话。但是,他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学问并不是顶尖的,要不然就不会只是一个增生了。考过院试的,成绩最好的是廪生,其次是增生,再次是附生。
虽说其下还有附生,但是能过岁考,再考中举人的,连廪生都够呛。更何况于增生,除非是撞大运。
如果,这一回的文会没有林瑜在的话,他是很乐意撞一撞运气的。但是,既然有这个知府在,他反而不大敢去文会了。一个小秀才说得话,和一个临危受命放弃了京官而来这个偏远之地做一个六元知府说得话,他都不用想就知道不会有人听他说得话。
特别是同样有增生选择了稳妥一点的留在院子里读书:“还是稳妥一点吧,虽然就这么一点时间也看不得什么,但是我心里上过得去。”又道,“若是我想着出来走走,你们记得给我留一个位置就好。”说话的人还对着孙进才住得屋子挤了挤眼睛。
孙进才窝在屋里头听着,也不知道这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光听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一个,心道,正是这个道理。若是叫林瑜瞧见了自己,反而记起了他来,在提督学政面前说一句半句不好的。若是连岁考都过不去,岂不是白费了心思。还不如待在院子里,也没人能拿自己怎么办。
是以,就算听着其他书生呼朋唤友结伴而去的声音,他也只能强忍着,留在了屋子里头。
只要过了岁试,就好了。今年是恩科,明年还有一次正科乡试。就算今年不过,明年还可以再考一回。孙进才想着,到时候也不用再考一回岁试,而连考两次,中举人的几率无疑会高很多。
他想的不错,所以,林瑜从来没想过在严苛的乡试之中动手脚。不是不能,而是为了小小一个孙进才他不值得。相比之下,岁试就方便了很多。
或者说,叫他连岁试都没有资格参加。
总之,不过是动动手指的小事。孙进才实在太过看得起自己的分量了,他所谓的万般谨慎在林瑜的眼中不过是笑话而已。
林瑜撑着脑袋,一边听着里头官员们的聊天。这一屋子绯袍里的最低也个从四品,都是至少半只脚踏进了高阶官员行列的,其他更多的五品乃至于往下的官员都在另一个屋。
这屋子里头哪怕只是随意的聊天也有些意思,偶尔透露出来的信息也值得人深思。特别是简巡抚和马佳总督的一言一行,哪怕众人看上去再轻松,其实都和林瑜一样,始终有一只耳朵一只眼睛,关注着这边。
就比如说今年的恩科,虽然简巡抚主管行政,文教自然也在他的治下。但是,他就不知道,今年的恩科是由着各地的承宣布政使司临时组建考官来进行。无关于所管的范围,只是消息不像这些在京城有根基的人家那般灵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