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再给他三年的时间,将东番的一切都扶持上正轨。
一般而言,华人都有着比较浓的乡土情结,正所谓乡土难离。但是在林瑜的庄子上,有这样想法的老人本就不在迁移的名单之中。而做年轻人知道到了新的地方之后就有自己的一份土地也愿意出门拼一把,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好些兄弟,就算分下来那些地也不够吃的汉子,更是向往起来。
更何况,这一回还有消息说,原本严格的护卫队里总算还要扩充人手。凡是选进去的人,有着丰厚的饷银不说,每人再分五亩地,由大爷安排人统一耕种。
他们就等着吃利就好了。
是以,这一回漕运码头上空前忙碌起来。这一回不能再全部安排在晚上,幸好这时候南方的漕运已经尽在辰龙的归属之下。几方面一道配合,这才将这么些人塞在货船上送往更南的地方。
黄石的工作也不算少。有希望南去的人,自然也有不愿意的。当初隐下的户口是有数的,这些都需要他去协调。留下的人也会有一份正式的户籍,预防着十年一次的户籍普查造册。
而在人都离开之前,庄子上的很多东西都需要拆除。除了已经拿出来的肥皂等东西,其他比如炼钢的、制枪的,方便带走的已经全部运走。但是总有不方便运送的,比如搭建起来的炼钢的炉子,所有的这些痕迹都需要扫尾,黄石不放心交给别人,还是自己亲眼守着。
看着那些自己一点点看着建起来的东西重新归于尘土,他难得多愁善感了一回。不过,这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再看向南方的时候,他的眼中充满了希望。
这一回,他也是要离开的。
留守姑苏那么长时间,除了之前戴梓的事情,叫他亲自出了手,他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里。这次,按着林瑜的计划,以后基本上不会再出现地支大规模留守的情况。他们的职责恐怕还会变一变,丑牛那小子是留不住了,大约会负责兴化府乃至于边上一片的情报。
而子鼠的话,应该是留在新开辟出来的钓鱼台那边。这两个小子算是都高升了,黄石心里安慰,但是子鼠、丑牛这两个代号也自地支成立以来第一次面临空缺的问题。
也不知大爷是怎么想的,黄石有些发愁,但是他猜到地支恐怕即将面临着一次至关重要的变动,在林瑜的命令下来之前,他面对着地下小子们灼灼的目光,缄口不言。
轻轻吐了一口气,黄石向着城里的老宅走去。那里还有最后的一批人和东西需要安排,而他也回跟着这一批人一道离开。
来到林府的时候,白大儒正在逗着一个四五岁的小丫头玩。见他来了,就笑眯眯地摸摸小姑娘头上梳起的两个小揪揪,将手里的糖签子递给她,得到一声嫩声嫩气的谢谢,推了推她稚嫩的背:“去玩吧!”
小姑娘看了眼自带一股威严的黄石,有些害怕地跑掉了。
“庄子上的事情都办完了?”白大儒接过边上的小厮递上来的热巾帕,将手指上的糖渍都擦干净了,也放这个小家伙玩去了。这些名义上做着小厮的活的小男孩们都是林家庄子上收留的孤儿,上课的时候他们就是学生,下了课,也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活。
自白大儒来了之后,来伺候这一位大儒就成了最吃香的活计。这个老先生和庄子上的先生们一样,不像外面的秀才相公、举人老爷似的会对他们这样的仆人之后另眼相待。这些,都是他们听以前在外头私塾里读过书的同窗们说的。有些严格一点的,都不允许他们在屋子里头听课呢!
白大儒这样学识渊博的叫庄子上其他先生都钦佩的人,又那般平易近人,有什么问题,也不会嫌弃问得浅显,会尽量仔细地回答。秦先生就经常怂恿他们多去问问,“没准哪一个就走运了,叫白先生收做弟子了呢。这正式拜师之后,就可以和大爷师兄弟相称了哦!”
就为着这一句话,白大儒面前再没少过孩子。不独男孩,女孩也有好些。只不过,这么长时间以来,谁都没有成功罢了。
“都安排好了。”黄石道。他的离开并不代表着林瑜就放弃了姑苏这地,这些年足以黄石慢慢地将当初老太妃留下来的人手都消化进了肚子。这一回,去南方的就有好几个这些人的家人。包括那些个县衙府衙里面的吏目,也有不愿意再做皮肉生意的花娘们。
当初,在林瑜询问的时候,有些人选择了从良,他给了她们一条生计。有些坚持下来了,如今过得好好的,有些没办法再习惯的,重新又回了青|楼,重操旧业,端看个人。
这一回,从一个新的不认识她们的地方重新开始,好些个花娘都没有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白大儒也没有多问,他自来到林瑜的这个庄子之后,就像是他所预料的那一般,住下来就再也没走。这是一个完全和他印象之中的庄子不一样的地方,庄上的人并不靠着种地吃饭,有地的,也会交给林瑜,将大块的地集中起来耕种。产出变多了,种地的人能拿到更多的银钱,而不种地的在年底拿到自己的那一份的同时,还有平时做工的工钱可以拿。
庄子上有很多新式的,他在别的地方没有见过的东西。也有常见的东西,却在稍稍做了变动之后,能发挥出完全不一样的效果。就比如能同时纺出十几根棉线的纺织机,据说那个发明了这个工匠不仅拿到了大笔的奖励,这庄子上每添置一台这样的纺织机,都会给他一笔银钱,不多,但却是意外收入。据说,那个工匠正孜孜不倦地想着办法增加更多的棉锭,以图一次能同时纺织出更多的线来。
这都是在外面所没有的,白大儒很好奇,当一个庄子变成一块更大的地方时,会出现怎样的景象。
“我跟你一道走。”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这些年来他南来北往的也已经走了很多地方,可以说是用脚将整个国家丈量了一遍。是时候停下来,看看别的不一样的风景了。
黄石一点头,道:“大爷想必会很高兴的。”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暗中观察着这个自兴化府来的大儒,对他的决定倒不是十分意外。
听见这一声,白大儒叹道:“竟然无声无息地就做下了好大事业,我都有些后悔没有在兴化府多呆一段时间了。”说着,他对着慢慢走来的林老管家道,“你家这一位大爷可不一般。”
林老管家的身子依旧硬板着,拿着包袱的手稳稳的,笑道:“承白先生吉言了。”话是这么说,嘴里却没什么谦虚的口气,他是看着林瑜的父亲和林瑜两代人长大的,对他更像是隔代的长辈。有人夸自家的苗长得好,自然与有荣焉。
将手里的包袱交个黄石,这是他亲手收拾出来的书房里头这些年落下了他的笔迹的书籍等等。原本这一回他也想跟去兴化府的,不过,老人家年纪大了,林瑜好歹致信劝下了。毕竟就算是他自己也想不到。到时候是被调往京中还是其他的州府。
按照他的年纪和资历,如果在外多磨勘几年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但是,作为本朝以来第一个六元及第的状元,若是当今把他调回去当一个吉祥物也是有可能的。
调回去也有话说,他这次在兴化府功劳苦劳都有了,吏部的考绩没意外就是上上,这样的人调回来其实没什么毛病。
换做是其他人,大约会巴不得回去。偏偏,林瑜是万分不愿意回京中的。
回去了再出来可就不容易了,他年纪又小,坐在一个位置上一磨勘就是好几年,可不就是浪费时间,到时候他一定会辞官。
是的,如果林如海和常柯敏那边没办法的话,他为了东番那边的发展一定会辞官。理由也是现成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横竖他年轻,做事冲动一些也无妨。
至于,一般来说,辞官后难以起复。这对林瑜来说,倒不是什么问题。常柯敏在堆满了老头子的内阁大学士之中还算得上是正值壮年,林如海更是年轻,有这两位在,他想要回到官场反而要比辞官容易。
如果不是知府要比知州高上个半级的话,这一回福宁州出事,他再去任上个三年知州也不错。不过,他自己不在意品级的高低,别人不会不在意。
哪怕像福宁州这样的直隶州知州地位与知府平行,就凭着这掉了好些的品级,林如海他们就不能让他从正四品的知府变成从五品的知州去。整整三阶,已经算得上是贬谪了。
要面子的当今绝无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就算他再不喜欢一个官员,也不会在面上对有功之臣这般做。更何况,他对着林瑜的印象还是很正面的。
原本平调回京中也挺好的,品级没有上升,但是从地方上转回京中就是变相的升迁。到时候再安排一个翰林院又清闲又清贵的位置,谁都说不出不是来。
偏偏,林瑜在这个官场之上是个不按牌理出牌的怪胎。
京中同时接到了林瑜的信件的常柯敏和林如海又通红着一双眼睛坐在了一起。
常柯敏抖擞着手,拎着这一回他没有马上烧毁的信纸,只差没有凑到林如海的脸上去,道:“什么叫做已经拿下了钓鱼台,还有这个,郡王爷深明大义,划给他东番北部大片土地,他想干什么啊!”郡王爷,什么郡王爷。东番的王爷还有哪一个,不就是国姓爷的儿子吗?这小子胆肥了啊,居然敢和那边混在一起。之前新糖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找他算账,现在,好么!直接跑到人家的地头去了,真是嫌自己命太长不成?
林如海无视了就快要贴到自己脸上的信纸,一拍淡定地从怀里掏出一张内容差不多的来,放在常柯敏的眼前,道:“大约是觉得兴化府太小,不够他施展吧!”
他能说什么,木已成舟。再说,就算他劝诫,林瑜也不一定会听,这小子的主意一向大得很,事实也证明他们说不过他的。
常柯敏不顾形象地把林如海掏出来的信件扯过来看了一遍,事实证明这小子给两人说得还真是差不多的内容。除了开头收信人的名字,几乎没有多大的区别。气得他捞起袖子就着已经磨好的墨,洋洋洒洒写了一大段,将那个小子骂了个狗血临头。
一边的林如海幽幽地吃了口茶,道:“骂他也不中用,那小子打定的主意,就没人拉得回来。”
常柯敏重重地哼了一声道:“老子乐意。”气得连这种粗俗地话都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