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盯着那张机票,沉默良久。
爷爷在她身旁,说了一句:“昭昭,只是去一下……不碍事的,他毕竟是你爸爸啊。”
陈昭失笑。
“是啊,是我爸爸。”
在律师洞若观火的冷静眼神里。
她伸出手指,轻轻捏起机票。
那薄薄纸页无足轻重,仿佛她如浮萍无依的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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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二十三号,她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一天,是她第一次走进钟家。
富丽堂皇的钟家,坐落于香港浅水湾,半山别墅,占地百亩。
她像是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只能强撑底气,默默无语地跟在律师身后踏进大门内,而后独自一人,被引到三楼的书房。
老管家对她亲切温和,钟老爷子也是个慈眉善目的白发胖老头儿。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那样彬彬有礼,一点也看不出对她有半点的敌意。
“坐吧,小同学,”老爷子甚至亲自招呼她在书桌正对面落座,耐心地问她年纪,在哪读书,也问家庭情况,未来打算,最后,又问了一句:“我都听手底下的人说了,你和我们阿齐,是很好的朋友吧?”
陈昭没有回答,满眼警惕。
钟老爷子是何许人物,只消一眼,就看出了她那硬气背后的些许无措,于是当即一笑,手中龙头拐触地三声响。
“别害怕,我都这种年纪了,怎么会为难你这么个小朋友?要是说你父亲的事,你一落地香港,我就已经派人撤诉确认他安全了,我看起来,像是不守承诺的样子吗?”
说话间,他又指了指书桌的电脑,爽朗一笑。
“你应该有几天没见过阿齐了吧,过来看看,说不定你就没这么紧张了——不然别人看到,还以为我说什么重话了呢。”
提到钟绍齐,陈昭一下没忍住,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电脑屏幕上,播放着监控镜头摄录的画面。
刚才她从后门进来,并没通过的大厅,原来正举办着热闹的酒会。
人们举杯交贺,觥筹交错,无论监控镜头扫到哪里,脸上社交礼仪本能般的微笑,都不曾有半分纰漏。
而在人群之中。
最耀眼的,为人所众星捧月的,当然是钟家新贵,未来的太子爷,钟……钟邵奇。
镜头里,他低头轻抿一口葡萄酒,抬起眼时,复又微笑,同面前不知比自己老成了几轮的胖男人商谈着什么。话到末了,男人从背后把自己羞怯着、只敢听个墙角的女儿拽出来,向钟邵奇介绍。
钟邵奇扶了扶金丝眼镜。
微微颔首,依旧笑容不改,那粉面的小姐当即也跟着笑,看着小心翼翼地和他说上两句话,不时娇羞地碰碰脸颊。
陈昭印象里,那个生人勿近的钟同学,并没有冷言离开,又或是让人有丝毫难堪。
只是那样温和有礼、同人有来有往,末了,微一碰杯,饮一口酒。
很从容。
很温柔。
仿佛这盛大的交际场,是他天生的舞台。
而这个交际场。
却也是她穷尽一生,或许也都触及不到的位置。
陈昭微微一怔。
还没来得及反应,同样紧盯着屏幕的钟老爷子倒先注意到什么,眉心一蹙,蓦地眼疾手快,攥住鼠标,把监控视频关掉。
等到她回过神来,钟老爷子已经恢复温和神情,侧过脸来,冲她微微一笑:“你也看到了,阿齐是个很不错的好苗子,他母亲虽然不算个好妈妈,但在培养他这件事上,没少下功夫——但是,”他话音忽转,“仅仅是个好苗子,却不听指挥,就不好了。”
杵着龙头拐杖,老人起身,绕过书桌,走到她面前。
一声叹息。
“……自从那场车祸以后,我一直在想,是不是老天爷故意要惩罚我们钟家,让我绝后。可惜,我钟业斌走到今天,从不信命。”
说话间,老爷子忽而伸手,象征性地拍了拍她肩膀:“小同学,我很早就在美国,留了足够可以培育胚胎的……机会,你觉得,如果有选择,我是要一个从小婴儿开始就听我话的继承人,还是一个为了区区孩子气的感情,就敢于违背我的继承人?”
他的笑容里,由上而下的睨视里,都是成竹在胸的底气。
“这个选择的决定权,现在在你,不是在我。”
话音落地,死寂在房间里蔓延。
静得她能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听到缓缓走动的钟表声,宣示着她迟疑所耗费的无用时间。
末了,陈昭问了一句:“钟老爷子,如果现在开始学,会不会有机会,让你认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