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他身下挪出来,将头侧向另一边。
“可可,你是知道的,我讨厌为一点捕风捉影的事争吵。”
我疲惫地说:“我当然知道,你之所以与我结婚,就因为我不会吵架——”
是的,这是结婚不久亚欧在某次酒后说的话。接受由丈夫亲自颁发的“最佳隐忍奖”,大概没有一个妻子会觉得开心,我的挫败感来得尤其强烈。等他酒醒后,我再问他,他哈哈大笑,反问我一句醉话有什么可认真。然而我没法对这句话做到无动于衷,现在想起又有其他感触。我从来都没有刻意表现教养,只是没学会吵架而已。那么妈妈呢?小时候我甚至见过外公外婆争执,然后和好,再正常不过,可她为什么会永远带着一点倦怠地承受一切,从不动怒?难道这就是我的将来?此时想到这一点,无数感慨涌上来,堵在喉头,讲不出话来。
“可是你这样冷战,也没什么意义。”
“人生哪有意义可言,眼睛一闭,一切都归于虚无。”
这个回答让他怔住,他神情缓和下来:“我知道你仍在为你母亲去世难过,对不起。”
我鼻中发酸,却哭不出来,只能失神地看着天花板。
他扳正我的脸让我对着他:“别难过了,生老病死,我们都得接受现实。”
“就是因为人生必须接受的事情太多,才觉得格外凄凉。”
“我们去度假吧。好好放松一下。上次你提到的塞舌尔好像不错。”
我疑惑地说:“妈妈刚走,还是过段时间吧。”
“难道你要守孝三年?心中怀念,何必拘泥于形式。”
“度假需要心情,我实在……”
我摇摇头,没说下去。他站起身:“我去洗澡。”
我突然拉住他的衣角:“亚欧,把烟戒了吧。”
他一笑:“行了,下次我洗澡之后再进卧室好了。”
“我是认真的,亚欧。你看妈妈——”
我妈妈抽烟。
她身为一名受过专业训练的妇产科医生,居然抽烟,而且抽的是劲道极大的进口烟,不是那种薄荷型女士烟。
当然,她在医院工作时绝对不抽。晚上回家后做完家务,她还需要写论文、看专业书籍杂志,一直忙到深夜,我时常会看到她去阳台一根接一根地抽烟。她抽烟不是那种浅浅吸上一口吐出了事,而是深深吸入,缓缓吐出,十足烟枪架势。
父亲也抽烟,但他很反感女人抽烟,评价是“像什么样子”,每逢他讲这句话,妈妈都不做应答,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她的表情。我颇矛盾,一方面认为女人不需要表现出某种男人认可的特定样子,另一方面又清楚地知道,抽烟是无可置疑的恶习。我与子东也曾劝她为健康着想戒烟,她多半只是笑笑,顾左右而言他。有一次我说得口气略重,她弹一下烟灰,笑道:“我统共也只余这么一个坏毛病了,不至于非得要求我做到零缺陷吧。”
肺癌与长期抽烟之间的联系不言自明。而她言语之中的萧瑟意味,我现在想来,阵阵发冷。
_3
我没有探险精神,又有轻微洁癖,并不是那种一心想见识不同世界的旅行者。我喜欢去的通常是天气晴朗、阳光充足、游客相对不多、有美景与良好旅馆设施的地方。
一年一度的旅行,对我来讲,更像是享受额外的蜜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