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不能否认这一点,连姑姑那样口无遮拦,都只失言了一次,马上被他喝止。
“像他那样传统守旧的人,老家讲究的是传宗接代,你妈妈有五年多时间没能给他生一个孩子,他从来都不抱怨。子东出生之后,他对你们姐弟一视同仁。他们确实不是因为爱情而结婚的,可是长久相处下来,把他们联系在一起的,也不仅仅是一个夫妻名分了。你不能把他们的婚姻看成一个彻底的错误。”
小姨说得没错,我有什么资格评论他们的选择?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他不是我父亲的?”
“就是那个暑假。汉江的天气太炎热,当时没空调这回事,只凭电扇搅一点风,聊胜于无,非常难熬。那天你爸爸在厂里值班,半夜里我实在睡不着,起来喝水,看到你妈妈在客厅里拿着一封信流泪。我从来没见她哭过,被吓到了,不停追问,她什么也不肯说。老实讲,我跟她虽然是姐妹,可是年龄差着八岁,她去插队时,我才刚小学毕业,等她回来,已经完全成了一个陌生人。她从来没有跟我谈心的习惯,任凭我说什么,她都能一个眼神、三言两语打发掉。我实在担心,就趁她第二天上班,翻了她的东西,偷看了那封信,看到何原平这个名字。”
我想那就是后来我看到的梅姨给她的回信。她为什么会在六年之后才首次打听那个男人的下落?是因为我重新回到她身边,勾起了她的回忆?还是再次怀孕,荷尔蒙水平的变化让她更加追悔愧疚?
“我不再是中学生了,大致知道一点生活常识,联想你的出生时间,能推导出当年大概发生了什么事。这样才能解释姐姐为什么会在回城之后迅速跟以前根本不认识的姐夫结婚,为什么会放弃回北京的机会随他一起留在汉江市,为什么一直那样过分严肃,自虐一般毫无怨言承担家庭责任。”
“你当时跟她求证过吗?”
小姨摇头:“我说过了,她对我来说一直是长姐,回城后她变得很陌生,沉默冷淡,我怕她胜过怕父母。偷看她的秘密已经让我胆战心惊,就算好奇心再强烈,我也不敢去当面问她:你跟那个叫何原平的人到底怎么了?”
对,妈妈确实有这份威严,所以能一记耳光打得子东再也不提此事。我禁不住猜想,如果发现血型问题去发问的不是子东而是我,她会如何反应。我被自己难住了,我也是怕妈妈的,我只是不确定面对自己的身世来历,是否会害怕到缄默不语,当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可,这对于何原平来讲,同样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我猜他甚至根本不知道你妈妈怀孕了,你贸然站到他面前,他怎么可能接受?听我的话,不要试图去与他相认。”
“他已经回绝我了。”
小姨吃惊:“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我弄错了,不要再提这件事。可他也没有直接说我不是他女儿。”
小姨很长时间没有说话,这种长久沉默的状态对她来说是少见的,我想这实在是能令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情况。
“他现在生活得怎么样?”小姨忽然问我。
“他生活在一个叫李集的小镇,靠承办丧事为生,生活得应该很不如意,但他有一个特别的女儿,今年十八岁。”
小姨“哦”了一声。
“所以不管怎么说,我的出生就是一个错误。”
“可可——”
“我知道,小姨,我不会钻牛角尖了。”
“不仅仅是这件事。还有你与亚欧的关系——”
小姨的观察力实在强悍,被她说中了,我和亚欧的关系的确又出现了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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