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吗?”萧殷低头,“对我来说,晟朝是块沼泽地,扈沽就像是心口那道腐烂发溃的伤,外表拾掇得再平整,也难掩恶臭。”他一顿,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微挽着唇角,哑声道,“难得卿姑娘这一处风清,能借我喘口气……还能为我濯濯心。”
还挺会说话。卿如是竟有种被他勾动住心绪的错觉,一时怔然,看进了他的双眸中去。
难怪他总给她一种剔透之感。他的眸子太清澈,分明是个手段龌龊的人,眸底却不见半点浑浊。濯濯如春月柳。
萧殷先移开视线,有些慌张,侧颊登时红了,被光映照出颜色。卿如是瞧见了,便也挪开视线,接着向前走。
气氛没由来地有些尴尬,卿如是想缓和,正好瞥见街边有卖面人的,便想起他给自己做的面人,“萧殷,我们买那个吃罢。”
萧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脸霎时更红了些,唇角却微抿出弧度。
手艺人靠这些小把戏过活,不容易。卿如是一口气要了五个,待要付钱的时候,萧殷拦住了她,规矩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银子付钱,又安静等着小贩找钱。
小贩说扈沽话还带有些口音,像是外地人。卿如是想起萧殷曾说过,他家乡那里才有许多卖面人的,扈沽这边少,想来这小贩和他是老乡。
她边吃边好奇问,“你说话怎么就不带口音?”
萧殷嗫嚅道,“幼时带些,父亲来扈沽为官后,我也慢慢纠正过来了。你要是想听,可以说几句家乡话给你听。”
卿如是很期待。毕竟萧殷这种一板一眼的人,若不能字正腔圆得说话,想必会十分滑稽。
萧殷已经看出她眼底绷不住的笑意了。他垂眸,细声说了句,“明知清风休去惹,不晓何时误慕卿。”
“???”念的什么字。卿如是懵了,细细回想一番,反应好半晌后问,“你们家乡话这么拗口啊,和扈沽话差别挺大的。你说的什么?”
萧殷浅笑,耳垂血色渐深,“我说,今夜,卿姑娘是不是斩了几寸月光披在身上?怎地,我只看到你一人独明明,四周皆是幽暗暗呢。”
骗谁呢,这句话多少字,刚刚那句才多少字。卿如是觉得自己机灵得不行,但也没拆穿他,只当真垂眸看了眼自己的衣裙,恍然笑,“哦,我穿的鹅黄色,这颜色是要鲜亮些。”
“难怪。”萧殷状若明了,点了点头正经回道,“但其实我刚刚说的不是这句。”
卿如是有些讶然他自己拆穿了自己,稍敛神色,只好接过话问,“那是什么?”
“我念了一首诗的后两句。现在,给你念前两句。”萧殷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十几个铜板,堆在一起,拇指弹起铜板,那铜板在空中翻转,时圆时线,圆时斩断月光,线时又漏下清辉。
最后十几个铜板叮叮当当落在地上,响如清曲。
“——若为今夜赋歌吹,斩下月光一段音。”
他语毕时,落得最慢的铜板刚好掉下来砸到他的鼻梁,他不察,被砸个正着,似是有点疼,就见他愣了一下,然后慢吞吞地捂住鼻梁,蹲了下来。
卿如是没憋住,一点没客气“噗”地笑出声。然后扭着憋不住的笑容蹲到他面前去,戳了下他的肩膀,“你没事罢?”
因着这一戳,就见他就着埋头的姿势,侧颊与耳梢红成了一片。缓了缓,他抬起头来看向她,被他白皙的手指遮掩住一些的鼻梁上,浅浅一道红印愈发醒目。
“你……”卿如是指着他的鼻梁笑,笑了会,安慰道,“可能,鼻子生得太好看,被上天嫉妒了罢。”
萧殷抿了抿唇,垂眸道,“嗯。”算是给她不着调的安慰赏个脸。
须臾,他站起身,继续牵起马,却见卿如是还蹲着,正在捡他散落一地的铜板。
边伸手捡,边点头自顾自地絮絮道,“云幕幽暗,鹅黄独明。马蹄哒声更静。若为今夜赋歌吹,斩下月光一段音。”
捡完了,卿如是翻手递给他,“喏。”
萧殷接过,低头看了眼,好生收进了钱袋中。
墙角微有黑影动,他警觉地觑了去,人影却迅速避闪不见。萧殷微皱眉,回眸,“卿姑娘,上马。不早了,我们快些回去罢。”
卿如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点头,迅速翻身上马,又朝他伸出手,示意他上来。萧殷不敢耽搁,握住她的手,坐在她身后,打马奔走。
萧殷不敢骑得太快,毕竟两人同骑,又是夜色中走,稍有不慎就会有危险。骑得不快,又架不住一开始耽误了些时辰,到客栈时,竟刚好与月陇西飞驰的马撞上。
他反应极快,拉住缰绳错开,稳稳停住了。
转还视线,落在两人身上,忽而又落在卿如是手中没吃完的面人,和她被面人沾花的脸上。
须臾,勾起一个挤出来的淡笑,挑眉道,“……兴致这么好?”语气之酸,牙都酸了的酸。
第五十三章 我想要月陇西来救我
萧殷捏着缰绳的手指微一蜷缩, 立即从马背翻身下来, 施了一礼, “世子吩咐的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月陇西不答,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情难以捉摸。
萧殷想到他让自己远离卿如是的指令, 心底微紧,当即补充道, “路上偶遇卿姑娘, 又似是有人尾随, 情急之下,方乘马同回。”
“有人尾随”四个字一出, 月陇西便不再追究其他,转而看向卿如是,用眼神反问示意。
“我们没看清尾随的人,就赶忙回来了。好在那人也没有追上来。我平日里不招这些事, 想来是冲着萧殷,或者是你去的。只不过把你跟丢了,才将视线转移到萧殷身上。”卿如是下意识咬了一口面人,也从马背下来。
月陇西沉吟片刻, “我知道是谁了。你先去休息, 明日一早还要回国学府。”
他们有事安排,卿如是不再多言, 自顾自往客栈里走,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看萧殷, 笑道,“方才我已经把上阙填好念给你听了,你有空填好下阙的话,记得也拿给我看。”一顿,她又挥舞手中的面人示意,“还有,多谢你。”
语毕,她的人已跨入门。
门外气氛霎时低沉。萧殷心底微叹,不敢再多言。月陇西抿紧唇,忽地轻笑了声,状似宽容大度地问道,“什么词?也念给我听听。我帮你填。”
萧殷赶忙道,“回世子,卿姑娘填的上阙只念过一遍,草民不记得了,也不会再想起。更别说去填下阙。”
“是吗?”月陇西下马,往客栈里走,语调顷刻慵懒,“最好是这样。”
萧殷紧跟着他来到房间,将一些想法和盘托出。
月陇西斟酌着,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