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绵回到楼上,就看见抱着笔记本电脑坐在沙发上敲敲打打的刘女士。
“外婆呢?”她随手挽起蓬松的长发,换鞋。
“先睡了。”刘平边打字边回复,话音落下不过两秒,她将电脑合上,望过来。
这是常规版兴师问罪的开场动作。
见站在玄关磨蹭的唐绵,刘女士喝了口水,压低了声音问:“你爸之前说的圆圆同学的家长是不是他?”
刘平的嗓音是很自然的女中音,胜在气势和冷淡的语气,如人一般,很有压迫感。
唐绵换了鞋走到客厅坐在刘女士对面的胖沙发上,余光不可避免地扫到沙发旁的落地灯,整个客厅静谧得恍惚能听见灯泡里电流的嗞嗞声。
她没开腔,默认了。
“你回答我,究竟怎么回事?”尽管声音带着疲惫,但态度依旧强势。
“我在港大的师兄,之前拜托我照看过一个女娃娃,我当时不晓得她是黎的女儿。那天圆圆过来让我给他看题,碰巧他女儿头天也来家里了。”
唐绵回答得避重就轻。
“只是同学家长?”刘女士的视线从水杯转移到唐绵脸上,又说:“他说你们认识好几年了。况且——同学家长会送那个给你?”
刘女士是指的那些昂贵水果。
她的疑问不无道理,万宝到上面里疏通关系,有位老首长的夫人特别喜欢吃这种水果,他们想送,却怎么都买不到,价格昂贵不说,主要还是没有渠道。
唐绵压住跳得过快的心,装作随意状地说了两句:“海达业务那么广,以前在香港的时候总会碰到啊!你说那水果,他可能觉得麻烦我们吧,就送了些,也莫得好多,多的那些都是引子从海南寄过来的。我不晓得有那么贵啊,要是晓得我肯定不会收。再说,我们觉得不好弄的东西,人家不一定觉得是什么稀罕物啊?说不定是别人送他的,他顺手就送给我们了啊。”
刘平点点头,觉得唐绵说的不无道理:“但是这也太扯了。你跟他扯得上关系,咋个不早点给我说喃?话说回来,我才想起,有一次在上海见过你不喜欢的那个男娃娃——”想到什么,刘女士挑挑眉:“他当时跟他姑爹,也就是这位黎先生一块出来应酬,可能年纪小,还有些定不下性来,”她稍作停顿,才又说:“但在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里,已经算很不错。”
唐绵听到这里,心里涌起不自在,再开腔添了几分不耐烦:“你能不能不要再提那个男的,我不喜欢,还要我说好多遍?还有,就算我之前给你说了,你又要准备咋子嘛?”
“诶,不咋子啊!注意到点儿哈,你现在啥子语气哦?有关系就好办事啊!你不晓得我现在焦头烂额的吗?那个男娃儿,你不喜欢就不喜欢,我继续逼你没有嘛?”
“……”
唐绵半躺在沙发上玩手指,像是没听见,假装用动作的随意掩饰心中的紧张。
“今天看着他很年轻啊!比上次我在越南碰到他那次看起状态要好些。”
看了自己女儿一眼,刘平再次压低声音,像是在拉家常那样摆一个出现在家里的客人,边说,边把眼镜取下来擦拭:“但无论如何,真是想不到他的娃娃都和圆圆一样大了,看来那些传闻多多少少不是空穴来风。”
见唐绵不答话,刘女士又自言自语,继续道:“圆圆是乖娃娃,你做姐姐的,还是要多注意到点儿他平常身边的人。”
“妈!你又没跟他接触过,你咋个晓得他是啥子样子的人喃?!再说,今天不是他,我回不回得来都是问题——”话音还没有完全落下,唐绵将把玩的手放下来,没掌握好力度,指甲滑过沙发背,轻微的疼痛感提醒了她,自己刚刚这句话不论是内容还是语气都有问题。
她这样猛地一停,反倒是让刘女士倾身放水杯的动作顿一顿。
瞬间,唐绵的脸色有生硬的微妙转变,想要赶快努力把自己的话圆回来:“我们普通老百姓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刘平压着脾气说:“诶,唐绵,你这种反应有点儿奇怪哈?我跟你就是在摆龙门阵,你急啥子急?慌啥子慌?”
“……”
“他跟他那个丈母娘关系不好,我想你是晓得的。现在你跟对方走得近——”刘女士话未说完,唐绵又出声打断她。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跟他走得近?我该说的,都说清楚了。”
一下被唐绵反应弄来又点反应不过来,刘平道:“好。就算你说得对。但我跟那边走得近,这没错吧?这个我也从来没瞒过你。但你瞒到我跟李的对家有接触,至少这点莫得拐哈?一天到晚闷到不开腔,你觉得合不合适?摆出去好不好听?我好不好处?”
人都有七情六欲,两母女两人,并不例外,情绪爆发也只需要一瞬间而已。
“我没得啥子都跟你交代的义务。你反而应该反思你自己——你望到那边那么久,甚至还想喊我怎么怎么样,最后有没得成果?现在万宝还不是一塌糊涂。还有——你跟那个姓-梁的,我劝你当点儿心。”
唐绵不晓得被那句话刺激到,从沙发上起身,声音也提高了一度,没等刘女士回答,往房间走去。
“唐绵,你马起个脸咋子?这难道就是你跟你妈说话的态度吗?”刘平被唐绵彻底激怒。
“……”
唐绵抿了抿嘴唇,脚步一顿,心一涩,觉得自己的话确实过火,平静下来:“我不是这个意思,妈妈。我只是觉得,有些时候,要跟对人、信对人。毕竟——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话音还没落,这边马上接上。
“现在还轮不到你来跟我讲道理,唐绵。你讲的那些话,该我来警告你——我跟他没打过啥子具体的交道,但我相信很多话绝对不是流言蜚语,他能坐到这个位置城府颇深肯定不假——再说,既然我们已经站了队,那和宏盛老总那就不可能是一路人。再等两天,李董要办迎新宴,目前不晓得是蓉城还是香港,但多半是蓉城,到时你和我一同去。”
“我不去。”唐绵因为这种事情被自己母亲说一通,心里不可能舒服。
可能是考虑到外婆在休息,也有可能还有其他事情,刘女士关了灯、拿起电脑准备结束这场谈话。
往房间走的半路上,刘平站定在唐绵面前,眯了眯眼睛看着她,平静了些。
“你跟那个男娃娃的事情,我没再逼你了哈。但是——前前后后一摊事,人家李董那么帮我,越南那边那么麻烦,人家二话不说引荐人、帮忙找关系。现在,既然邀请函送来了,你不能不给面子,跟你妈去吃个饭会少你二两肉?何况,去的那么多人,关系网撒大点,对大家都有好处——我给你导师打了电话,你去纽约就叁天,你不要想到找借口,抵拢过年那两天,我不相信哪个会还要办!”
“……”
静静地听自己母亲说完,唐绵没有反驳,也没有同意,只是眼睫毛动了动,捏紧衣袖,回了房间。
一瞬之间,她想到了刘平和李谢安明之间的关系。
想到了万宝尚未处理好的麻烦。
想到了梁斌山做的那些恶心事。
想到了自己手上那两份尚未交出去的协议。
她不愿意让自己去趟那浑水,更加害怕因为自己和刘女士的原因,对黎靖炜造成什么影响,如果能维持表面和平,将一切摸起走,当然是最好。
刘平看着唐绵的背影,走廊上,除了拖鞋轻微摩擦地板的声音,似乎没有了其他。
她收回目光,再次打开电脑后,又为自己点上了一支烟。
第二天早上唐绵带外婆去看了腿脚,没什么大问题后,她送外婆回家,自己又调头去了a大准备此次出差要用的材料。
期间,黎靖炜有打来电话问她在干什么,唐绵与他似乎很少很少通过电话交流,一开始还有点不习惯,说了两句之后,倒还是慢慢放松,自如起来。
她想到了很早很早之前,他在新加坡樟宜国际机场给自己发的那张照片。
同样是那一天,他在香港被人拍到同tracy游车河。
隔两天,她到香港去,也被李谢安明找到一起吃了晚餐。
那像是一个分水岭。
再之后,她跑去台北,有关于他的片段仍旧会不时跑出来扰乱她的呼吸,但是唐绵不得不承认,两人的短信、沟通几乎断了。
两个人都忙,只是随意聊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唐绵在办公位置刚坐下,跟她并不算相熟的一位师姐端着水杯走进来,问她:“你挂证是在汉同还是哪儿?”
“海达。”
“这个所最近两年在蓉城发展势头还可以哈,诉讼和非诉,感觉都比较均衡。”师姐是蓉城中院的一个法官,大概叁十出头。
“业务量和北上广那种大城市还是有差距,不过是在上升期,资源算是比较稳定的。”唐绵客气笑笑,起身将烧好的开水壶拎过来。
“没想过到法院这种单位?”
“家里人挺希望我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但我之前常年在国外,想想还是不太合适我。”唐绵给师姐倒水,说道。
“各有各的好处,真是围城。我每次想跳出来看看外面的世界,总会有新闻曝光阻止我。”
“怎么了?”尽管不是很有兴趣,但唐绵还是决定进行这一场闲龙门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