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妍瞅着前面的家人们有说有笑的样子,正走着,忽而听皇帝道,“女君方才劝兄长和为贵,果有深意。”
她看看皇帝,瞅见那意味深长的目光,笑笑,答道,“妾兄长自幼随博士严珅学棋,十岁至今,败绩不出五指。”
皇帝眉间有些讶色。严珅是个名儒,学问渊博,亦是有名的对弈高手,纵横京畿棋坛数十年,敌手寥寥。
怪不得自己连输三盘。
皇帝彻底心服,却瞥了瞥徽妍,“女君一开始便知道我会输,于是作壁上观?”
“岂敢。”徽妍不以为然,“公子不惧应战,妾也自当旁观。”
皇帝微微挑眉,心里“嘁”一声,转过头去。
到了车前,只见侍卫们早已备好车马,侍立周围。
众人与皇帝再道别,却发现王恒也牵了马来,立在车旁。
“你要去何处?”戚氏问。
“我……送送刘公子。”王恒说着,瞅瞅皇帝,又连忙收回目光。
戚氏笑起来,对王璟道,“去做个车郎,果然知礼许多。”却对王恒道,“送是甚好,只是刘公子要赶往弘农邑,诸多礼节,只怕拖慢了公子行程。”
呃……王恒犹豫,看向皇帝,面色不定。
皇帝从善如流:“王郎官不必多礼,戚夫人说得对,且在下亦有从人跟随,诸多礼节还是省去为好。”
说罢,再看一眼徽妍,转身登车。
马车辚辚走起,马蹄踏过,尘雾飞扬。
“母亲,刘公子又借了书,下次可会再来?”王萦问戚氏。
“会来,总要还书啊。”戚氏笑眯眯。
千万莫再来才好……徽妍心里道,不禁瞅了瞅王恒。
只见他怔怔地望着皇帝一行离去的影子,似乎仍然回不得神,只怕那心肝里大概与自己上回一样,全在惊涛翻滚,雷电齐鸣。
☆、第45章
皇帝一路紧赶,如原先议定,第三日午时前回到了未央宫。
他先到宣政殿,处理完这几日积累的要事。其中最重要的,是杜焘的奏报。如皇帝所料,右贤王被右日逐王打得一败涂地,退出王庭,往西北逃窜,与左温禺鞮王合兵一处。杜焘按照皇帝与众臣议定之计,并不出手,只与右日逐王合围。昔日左温禺鞮王围困右日逐王的燕然山至涿邪山一带,如今成了二王困守的牢笼。按杜焘预计,右贤王兵多,左温禺鞮王粮草多,不出十日,右贤王粮草用尽,二人定然反目。
皇帝看着奏报,心里估算着这消息从范夫人城传到长安的时日,现在,那边应当已有了变数。皇帝不耽搁,亲自拟谕,令汉军以助右日逐王合围为首要,除非遇敌来攻,否则不必出击。同时,予杜焘决断之权,一切可相机行事,待二王之事平定,便可班师回朝。
事务都处理完之后,皇帝问徐恩,“这几日宫中可有何事?”
徐恩道:“并无大事。只是漪兰殿王子、居次仍每日问起王女史。哦,昨日,六皇子来求见陛下,说欲向鲤城侯学剑,请陛下准许。”
“鲤城侯?”皇帝愣了愣,忽然想起在王家时,王萦提起的鲤城侯之事。
“为何要向鲤城侯学剑?宫学中无武师么,期门、羽林之中擅剑者亦有许多,何人不可教习?”皇帝淡淡道。
徐恩讪讪:“如此,臣将陛下之意转告六皇子。”
正要退下,皇帝却将他叫住。
“不必。”皇帝想了想,“告知六皇子,如他之意。”
徐恩应下,行礼退出去。
暂时闲下来,皇帝倚在凭几上,放松一下,望着殿外的天光。
他的兄弟姊妹之中,如今未成年而仍居宫中者,有四人。六皇子刘珣,七皇子刘硕,十公主刘玫,十一公主刘芯。其中,六皇子刘珣今年十六,年纪最长,聪明机灵,宫中学官皆称赞其出色。
不过,他的生母李美人,与董李之乱的李贵人是姊妹。
当年,董氏反攻京城,三皇子被杀,李贵人死于刀下,李美人虽未参与此事,却也未能幸免。董军攻入之事,她自知不会被放过,在殿上自缢。而六皇子当年只有不到十岁,被乳母和宫人藏在宫苑中的假山里,一直躲到皇帝夺回长安。
六皇子虽非李贵人所出,可生母既然与李贵人是姊妹,也算得残党。皇帝会如何处置六皇子,当年曾有许多猜测。但最终,皇帝并没有为难六皇子。他像对待其他的皇子皇女那样,仍将他养在宫中,待成年再封王外遣。
对于这个弟弟,皇帝其实并不像别人猜测的那样对他有何芥蒂。皇帝自幼丧母,曾在李美人宫中住过几年。李美人待他很好,六皇子幼年之时,皇帝还曾常常带他去玩。后来,皇帝长大了,另居宫室,与六皇子难得见面。后来皇帝成年娶妇,又去了羌地,离宫数年。直到后来出了董李之乱,兄弟二人再相遇,皇帝已经成了天子,而六皇子则是个刚刚在兵乱中失去母亲的惊恐孩子。
这几年过去,六皇子渐渐长大,情性开朗。不过相对于别的兄弟姊妹,他总是更谨慎懂事,像今日这样主动提出要求,甚是少见。
六皇子看中的鲤城侯刘澹,也并不寻常。
他是宗室子弟。祖父刘征,因功而封鲤城侯,去世之后,刘澹的父亲刘韧袭爵。但刘韧并不走运,先帝时犯了错,被夺了掘。刘澹是个年轻有为之人,先帝时,为陈仓县司马。董、李之乱时,陈仓县令管温是李党,欲发县兵助李氏。刘澹得知之后,劝阻不成,亲手斩了管温,之后,通告全县官民,晓以大义,通以利弊,闭城坚守不出。而皇帝从凉州领兵平乱时,刘澹亦当机立断,打开关隘以迎王师。皇帝得以迅速进入京畿戡乱,乃至登基,刘澹功不可没。
皇帝喜欢有抱负的人,有抱负就会做事,他也从不吝啬,该赏就赏。当得天下之后,皇帝恢复了刘澹家的爵位,让他袭为鲤城侯,并在原有的三千户之上加封五千户,成为长安新贵。
尽管如此,皇帝却始终不太喜欢这个人。
刘澹当然是个聪明人,但这样的人也有讨厌之处,比如心思深沉,世故圆滑。与群臣议事,各人意见不同乃是常事,皇帝从不因为说得不合意或说得太蠢而对谁有偏见,相反,他喜欢众人争执得热烈一些,最好各方意见都能让他听到。而这般朝会之上,只有几个人能够时常沉默。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丞相,还有些三公重臣,不一而足。身居高位,不能轻易表态,这是常理。但一个八千户侯也总沉默是金,那便是大不妥了。
此人,皇帝总觉得他永远在权衡,不开口不是因为无意见,而是因为总在察言观色。而皇帝得知,他也并非不善言辞之人,与包括丞相在内的许多大臣都关系甚好,常为大臣们家宴里的座上宾。
如今,他又要去教六皇子习剑。皇帝忽而觉得好奇,这两个人,何时变得这般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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徽妍在家中又待了两日,王恒回长安之日,她也在戚氏的催促下,收拾好物什去长安。
“这些药膏,都是弘农特产的。”临走前,戚氏给她塞了一个包袱,叮嘱道,“这一盒,专治小儿夜惊;这一盒,可治腹泻;这一盒,专治刀伤箭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