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恍惚惚间,她像是听到裴喻寒急切的呼唤,然后被对方紧紧环着往岸边拖,那胳膊的力道,仿佛生在她身上一般,哪怕用刀子割都割不开。
好在当时船已临近岸边,叶香偶被救上岸后,就被人使劲掐人中,她终于缓慢睁开眼,那时睫毛上还挂着水滴雾帘,看什么都雾蒙蒙的,可裴喻寒的眼眸一片赤红,就那样灼灼的烙了进来,宛如红枫中的一把火,仿佛能把她烧得寸骨不留。
她正被裴喻寒揽在怀里,刚想开口说话,可是头一歪,立马呕出好几口凉水,他就为她拍后背,叶香偶呕了半天,终于吐不出来了,才被他重新揽回怀中,他的手有点抖,轻轻摸着她的脸,为她拂开湿漉漉的额发,那一刻他的眼神,好像不确定她还活着一般,看得目不移珠。
是以叶香偶下意识地张口,虚弱而断续地唤出几个字:“裴……喻……寒。”
裴喻寒一震,纤长浓密的睫毛像蝶羽在颤,悬着数颗晶莹的水珠,漂亮极了,叶香偶以为他当时会说什么,可他没有,只是沉重地闭上眼,将她搂得愈发紧了,死死贴在他的胸口。
叶香偶神智还有些迷茫,为什么裴喻寒会抱着她?难道是裴喻寒救了她?那楚楚呢?楚楚怎么样了?
她斜睨着余光,看到楚楚也已经被救上岸,通常这些富家子弟下湖游玩,船上都安排了擅于泅泳的婢女,楚楚正躺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尚处于昏迷中,一名通水性有经验的女子在为她掐人中,杜孝礼就在一旁不住唤着“堂妹”,吓得心急火燎。
不久,楚楚终于苏醒,跟她一样,歪着脑袋咳出好几口水。
叶香偶像卸下包袱似的,忍不住松口气,而身子被裴喻寒紧锢在怀里,让她感到温暖的同时又近乎虚脱一样,重新晕了过去。
雪,漫天漫地的飘着,密密麻麻,数之不尽,宛如一盏盏天宫冰灯,围着她纷飞旋转,忽一阵疾风吹来,雪花愈刮愈猛,搅得天地都变成杂乱无章的一团,她慌忙以袖掩面,迷迷蒙蒙间,看到前方站着一道人影……
男子衣袂飘扬,长发飞舞,静静伫立原地。
你到底是谁?
她大声喊着,一遍又一遍,而男子缓缓转过身来,用那双充满绝望而哀痛的眼睛望着她,雪花纷迷间,他的眉目轮廓似乎在一点一点清晰,她开始朝着他往前走、往前走,总觉得就要看清楚、就要看清楚了……
可结果,她终究醒了过来,只是那一对哀哀欲绝的眼睛,仍定格在她的脑中,随着她羽睫轻轻掀开,与面前人满是哀伤的眼神重叠在了一起。
叶香偶呆呆瞧着坐在床边的裴喻寒,有点分辨不清,此时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裴喻寒……”她喃喃唤着,随即察觉自己的一只手正被他握着。
不过,裴喻寒是在伤心吗?刚才她看到他的眼神好像……待她再想看得仔细时,裴喻寒已经落下眼帘,握着她的手也松了开。
他出声:“翠枝。”
翠枝就在外间,听到声音连忙入内,见她苏醒,满心欣喜地道:“谢天谢地,表姑娘可算醒了。”
她扶着叶香偶坐起身,又取来靠枕让她倚着,翠枝做这一切麻利的很,很快又端来早已热好的姜汤,一匙一匙地喂她喝。
叶香偶便傻兮兮地由着她喂,一边拿眼睛瞄向旁人。
裴喻寒也不说话,就坐在床畔看着。
☆、第44章 [连载]
等翠枝离开,叶香偶还有些云里雾里,毕竟不久前她刚从鬼门关溜了一趟回来,一苏醒,就被灌汤灌药的,压根不给她思考的机会。
她问:“裴喻寒,我是不是还活着?”
裴喻寒冷冷开口:“你以为我会陪着你一起死?”
“哦……”对噢,裴喻寒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死?所以现在她能看见裴喻寒,跟他说话,证明自己其实还活得好好的?
叶香偶仔细回忆下当时的情景,不太确定地问:“我落水的时候……是你救了我吗……”
裴喻寒不置可否,脸上又是一贯的疏冷淡漠,好像一切与他无关似的,害得叶香偶开始怀疑,刚才她迷迷糊糊间看到的那种眼神,根本是错觉。
不过叶香喻愈发肯定,救她的人一定是裴喻寒,因为他也换了衣服,身上带着沐浴后淡淡好闻的澡豆味,头发没有熏干,仍是湿漉漉的,说来真奇怪,从她落水被救上岸,那些过程似乎都是模糊的,唯独当时他在耳畔呼唤她名字的声音,越来越清晰。
叶香偶低着头,宛如犯错的小孩子,抿着嘴喏喏开口:“对不起,我那时看见楚楚落水,就一心想着救她,想也没想的跳了下去,结果忘了……其实自己也是不会泅泳的……”
本以为裴喻寒会同往常一样,骂她没脑子,蠢得像猪,可惜裴喻寒半晌也没出声,叶香偶奇怪地抬起头,看到裴喻寒正静静地凝睇她,那眸底仿佛带着某种精疲力竭的倦意,可还是不曾移目,就像是舍不得移开一样,只要能这样一直注视她,便足够了。
叶香偶冒出个念头,难道从她昏迷起,他就一直守在床边看着她?
不过裴喻寒很快起身,简短落下句:“你歇着吧。”
面对他修长高挑的背影,叶香偶猛然回神:“楚楚怎么样了?”
裴喻寒脚步一顿,俊庞略侧过来,启唇回答:“杜孝礼来信说,楚楚醒了一次后,现在一直昏迷,还在发高烧。”
毕竟楚楚落水的时间比她长,又是最后一个被救上岸的,叶香偶比较担心楚楚的情况,开口恳求:“那、那等我身子恢复后,我能不能去探望她?”
裴喻寒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叶香偶在镜清居静静休养一天后,便觉整个人恢复得差不多,翌日一大早,就随裴喻寒乘马车前往杜府。
比及杜府,裴喻寒与杜老爷留在前堂谈话,叶香偶则被婢女领向后园,来到杜楚楚的寝室玲湘阁。
“楚楚!”叶香偶一绕过屏风,便看到躺在床上的杜楚楚,身着亵衣,锦毯半掩,素来容光焕发的娇妍脸容,如今却是苍白之中透着一点点憔悴。
不过得知叶香偶来探望她,杜楚楚立即展露笑容,让木喜取来绣花靠枕,倚着床头坐起身:“瞧你,干嘛还特地过来一趟?”
“我当然是不放心啊,你好些了没有?”尽管叶香偶第一次来她的寝室,但丝毫不见外,踩在脚踏上,边说边探手去摸她的额头。
杜楚楚一见她这手势,便笑道:“是不是我堂五哥多的嘴?早没事了,昨个儿半夜烧就已经退了,只是还有点……”话犹未完,低头咳了几声。
叶香偶赶紧为她抚抚后背,杜楚楚缓和片刻,抬首问:“少琼来了吗?”
“来了,正在前堂陪杜老爷吃茶呢。”叶香偶说完,就忍不住训叨她,“你说你,为何在船上也那么粗心大意,我一眨眼的功夫,就掉进水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当时都快吓死了!”
原来杜楚楚醒后回忆事发情况,只交待是自己脚底一时打滑,不慎落的水,而此刻杜楚楚闻言,脸色不易察觉地一变,吩咐旁边的木喜:“你先出去。”
待室内只余下二人,杜楚楚执起叶香偶的一只手,攥紧在掌心里:“小偶,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