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玑回忆了一番今生沈府种种,忽然觉得自己此刻的确有些杞人忧天。今生不同于前世,她都能重生而来,还有什么变化是不可能发生的呢?
“这番话多是我猜测而已,孟大人不必放在心上。上至王公贵勋,下至平头百姓,世间有哪个人是全然顺心顺意的?端看程度如何罢了。有时候地位越高反而越多不顺遂,我瞧着,倒是太昊坊那些卖灯笼焰火的淳朴百姓,来得最是快活。”
她甚少与人说这些话,如今夜色静谧,月光宛然,话说到此,心头感慨愈发多起来,又言道:“就说我那位从未见过的皇帝表哥,地位可算得上天下最高的了吧?可他自小生母不在身边,幼小的年纪就顶了个皇太子的头衔,不论是禁宫,还是朝堂,只怕过得都不是那么容易的。先帝驾崩地突然,徒留了一堆烂摊子给他,他能将咱们大昭治理到如今地步,更是不易了。”
男子唇角微微勾起,眸中颇有兴味,“没想到妍儿如此通透。”
“虽然我对他没甚好感,可也不能平白忽视他的功绩。我在姑苏时,祖父常把些时政之事当笑话说与我听,经常称赞今上年少英明,日后定是流芳万世的千古明君。他虽然对我们沈府不好,但对天下人是极好的。”
男子皱眉,着实不知道,她这“对沈府不好”的理论哪里来的。不过能无意中听得她这番话,也是个额外惊喜。
是他的失误,过去未能真正了解她。他听过许多人对他的歌功颂德,有些真心,有些假意,有些不过屈于他的威仪。可独独这一次,他听来别样悦耳动听。
本以为她虽模样好,性子也颇符合他的口味,但从未想过她的见识也不同于一般闺阁秀丽。如此,他对她也愈发满意起来。
两人聊了这么久,夜色渐深,河边上风一吹,她便冷不住一抖。下一刻,身上就落下一件深蓝色男子宽大外袍。
抬眼,男子剩下一身月白直缀衣袍,身姿修长,气度卓然。
“天晚了,我送你回去。”他见她眸中颇有诧异,挑眉道:“莫非你不想回家?那随我回去如何?”
上回的霸道纠缠还历历在目,如今他这般好说话,开口让她回去,着实让她吃惊。
沈天玑白他一眼,“我要回家。”
那一眼光华流转,暗藏娇嗔,男子只觉得心头一跳。
回沈府的路上,途径一家还未关门的汤圆店,沈天玑歪头瞧了好一会子。
“想吃?”
女子顿了一瞬,正欲忍饿摇头,男子已经大步上前去叫了一碗。
浑圆溜溜的雪白汤圆,冒出腾腾热气。只瞧一眼,沈天玑都忍不住暗吞口水,肚子饿的咕咕叫,但拿汤匙的动作是常年培养出的端庄优雅。
她正欲吃,又抬起头来,被热气蒸过的眼眸漆黑水亮,“我……没钱,先借你的,明日定让人送去你府上。”
男子道:“这点银钱,让承钧给我就可。不用特意送去我府上。”又嘱咐道,“外头东西瞧着新鲜,但到底比不得府里的干净。你且先少用些,回府再吃点别的。”
沈天玑这会儿吃了热东西下肚,身上也热乎乎的,忍不住舒适地眯了眼,闻言笑道:“这又不是让人喝了还想再喝的美酒佳酿,哪里就会吃多了?”
男子英眉一跳,瞬间想起上次她的醉酒模样。忍不住提醒道:“就是再好的佳酿,也不该喝了再喝。”
“我很少喝酒,只除了自己制的梨花酿之外。”她忽然又道,“京里的梨树少,只怕今年春天还制不成梨花酿了,这年都喝不上了呢。”脸上登时一脸遗憾。
“这不难。”男子淡淡道,“我府里有一处庄子,种了许多梨树,你若是喜欢,待梨花开放之时,让你府里的人过来摘取就是”
沈天玑双眸一亮,“真的有?我要的可以很多梨花哦!寻常几棵是不行的。”
“那园子大得很,少说也有近百棵。你放心摘就是。”他说着,只觉得自己准备地十分及时。
去年常怀在姑苏查清她的身份时,就将她在姑苏的日常活动,也顺带查了些。知她喜欢怡花弄草,特别爱梨花和禅客花,他早就命人备了一园子。秋冬两季天寒地冻,如今东风渐起,□□将归,这些准备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犹记得当初他吩咐这些时,常怀等人暗地里诧异之极的目光。他对她向来思虑不多,只是心里想做,便做了。
小半碗汤圆下肚,她就饱了。他一路将她送回沈府附近,分别时,未曾多言,只瞧了一眼对方,想说的终究都未曾说出口。
她本欲说:今日她不该把自己心头的矛盾无故撒在他身上,是她不对。
他本欲说,虽然人人皆有不顺,可她生来富贵安乐,日后也定会继续如此下去。她并不需去担心什么。他希望她能同初次相见一般,独立于凡俗烦恼之外,一世富贵无忧。
她不说,是因料到,以他对她的心意,大约并未在意此事。
他不说,是因他日后定会做到如此,说与不说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