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1 / 2)

烈火浇愁 priest 2945 字 11天前

宣玑蓦地别过脸要走,盛灵渊出于本能,悬着的手飞快地落下,一把按住他。

“解开了,”宣玑为了让自己声音稳一点,压得很低,“臣失礼,能告退了吗?”

盛灵渊张了张嘴。

宣玑一侧身甩开他的手,往后退了半步:“陛下说‘不伦不义不知趣,太难看’,还真是难看,让您给说着了。”

他粗鲁地抹了一把脸,踉跄着又退了一步,靠在了客厅的沙发上,朝窗外转过头去。

窗外晨光遍布,更显得别墅的小屋阴冷寂寥。

宣玑想抬腿就走,真是一眼都不想再看那个疯子了。可要往哪去呢?他不知道,两只脚像嵌进了地板里。

这二位一个专业贫嘴,一个舌灿生花,好半天,却谁都没吱声。

明明少年时有说不完的话,能滔滔不绝来着……难怪世上有“沧海桑田”的说法,原来海真的会干。

宣玑打破了沉寂,带着很浓重的鼻音,他低声问:“你知道真正的涅槃石是什么样的吗?”

盛灵渊蜷起腿,靠坐在墙边:“真正的涅槃石会让你仿如转世,不会刻意抹去你的前尘记忆,但前尘就像年幼时从书里看来、从话本里听见的故事,偶然对别人讲起时你可能会感念一二,须臾也就放下了。”

“我想象不出来。”宣玑缓缓地摇摇头,“就像你剔除七情之后那样么?”

盛灵渊:“不,涅槃石不会让人受剔除七情之苦……”

“你也知道苦。”宣玑转向他,打断他,“我还以为你真的疯到不知好歹,就爱找罪受呢。你认为前尘往事都是拖累、是旧伤疤,只要一股脑忘了,以后就能没心没肺地好好活,因为这就是你自己的感受。”

盛灵渊可能是被他脸上的泪痕吓住了,一时忘了词。

“那你知道,别人可能跟你想得不一样吗?陛下,你知道世上除了圣明天子,我们这些缺灵魂短智慧的众生也有想法吗?你不想要的东西我想要,碎三十五次——再碎一万次我都愿意,凭什么你觉得我该忘,我就得忘?”

“我想安一个家,在永安按揭,或者干脆在赤渊里找地方自己盖一个,哪都行,卧室可以很小,放得下一张床两个人就够,但是得有一个大厨房,这样每天连上网线,我就能呼朋唤友,撩他们看我做饭,撩完断网,只给你吃。我想每天醒过来看见你,觉得这一天不管干点什么都有意思……哪怕是打扫卫生。我想有空就到处玩,你愿意跟我一起就一起,懒得动就在家等我——那样我一出门就得牵肠挂肚,一路都像带着任务似的,我得挖空心思地找新鲜玩意带回去给你,带不回去的,就得努力把一样东西吃出两个人的味,回来好学给你听……哪怕将来计划有变,实现不了,我现在想着盼着,也能提前高兴,你凭什么……”

盛灵渊不知道听进去多少,他忽然有些含混地说:“我怕。”

前言不搭后语的,也不知道在回答宣玑哪个问题。

宣玑话音戛然而止,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得屏住呼吸:“你说什么?”

盛灵渊沉默了好久,喉咙微动,像个寻死的懦夫,站在崖边,想跳又反复犹豫。

宣玑隐约觉得,自己像是误打误撞,把千年的蚌砸开了一条缝,错失这一次,再也没机会一探内情。

一瞬间,他福至心灵,脱口叫了一声:“灵渊哥哥。”

盛灵渊一把按住胸口,笔挺的肩背塌了下去,像是被这话一箭穿心。

“……那时已经能看见勾月楼,我听见有不当值的将士以歌当酒,南腔北调地唱故乡的事。”盛灵渊每个字都说得很艰难,语焉不详,但宣玑一听就懂,他说的是人族兵临城下,打进妖都之前那一夜。

“我想,等结束了战祸,三五年……怎么也够我平定天下了,到时候就让我哥来做皇帝。他虽然身体不好,但做事细致周到,仁爱兼听,比我强,我只会打仗和弄权,不耐烦经济民生——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天魔身,也不知道我……不是她亲生的,只当自己天性不讨母亲喜欢,远香近臭,大概到时候我走了,她也会想我吧。我想带着你回东川去,东川是因我而毁,我想把被火烧焦的地方重新种上梨花,收拢巫族旧人……我哥向来与巫人族亲近,他会帮我。到时候,我这辈子就剩下两件事了,一个是重建东川,一个是等你长大。”

宣玑不由自主地走到他面前,逆着光,五官模糊不清。

“我想努力活久一点,等你修出实体,”盛灵渊眯起眼看着他,“到那时候,大概我已经胡子一把,头发都白了,早先的妄念也该淡了,再见你,不知道会是什么滋味。我想象不出人老了会变成什么样,只能胡乱揣测。”

他对未来,也是有过不分巨细的期待的。

“可是思量不祥。”盛灵渊的声音几乎离开嘴唇就湮灭了,轻得听不见,“再不敢了。”

第108章

传说像猩猩、狼这样群居动物里的首领, 是不能轻易露出弱点的, 因为其他的雄性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 脆弱比死更可怕。

宣玑跪下与他视线齐平,鬼使神差地伸出手,碰了碰盛灵渊因为眯起眼而露出来的疤。他眼角的疤在外眼角的卧蚕位置, 睫毛遮盖着,离眼睛非常近,宣玑的手指放上去, 他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

但没有躲。

他已经缴了械、卸了甲, 交付了咽喉,任凭处置, 也不在乎这点“危险”了。

宣玑一句话没过脑子,直接掉了出来:“可我本来就是为了你而生的。”

盛灵渊闭了闭眼, 好一会,他叹了口气:“省省吧, 我还以为你是为了气我而生的。”

“是为气你。”那冤孽说。

他们骗你、敬而远之、三跪九叩,或者想打败你、想害你……都是为了身家性命、家国大事。就我会闹得你一身鸡毛,闲着无聊就无事生非, 拿琐事找你麻烦, 把你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窍生烟,着成个人样。

“我也为哄你笑。”宣玑说着,忽然又意识到自己满脸的眼泪,于是狼狈得抽回手, 抹了一把眼,“可你就这么对我,你……”

盛灵渊:“我笑不出来,你的‘山盟海誓’是什么意思?”

“防贼,”宣玑没好气道,“防你偷我的命去填赤渊那破坑,你以前干过不止一次。”

盛灵渊:“那单边的又是什么意思?”

宣玑:“我又没想……”

“你没想做什么我不同意的事,可你也没什么别的好办法,”盛灵渊说,“你只是拖着,过一天是一天,临到无路可退,朱雀骨碎干净了,你大不了变回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的剑灵,或者像知春一样,留一根通心草哄我。”

宣玑无言以对。

赤渊在侧,三十六根朱雀骨已绝——他俩一直回避的问题,终于被搬出来,晒在光天化日下。

盛灵渊:“你计划得还挺周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