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代表大清,祭奠明太祖朱元璋的皇陵,以收复江南士子之心。他要亲自访查江南的吏治民情,游览南京这六朝金粉之地,做一个前所未有的中华天下共主。他要向四方诸国,显示自己的国威军力。他要在经过山东的时候,拜祭孔庙,以尽收天下文人之心。
康熙想得很多、很多,如果说他即位以来除鳌拜、定三藩,收复台湾,平定北部边患葛尔丹和沙俄等等,是武功的话,那么,这次南巡就是他在文治上的一大功业,也是他即位三十年来,一直想要实现的梦想!
康熙三十二年四月,皇上御驾亲视江南的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离开北京,向南进发了。这次康熙没有派太子监国,而是把他带着,事实上,康熙是把所有的阿哥都带上了,老大到老十三一个不落。
这次出行是乘坐龙船,可以经运河、黄河直抵江南,黄河的治河工程已经修缮完毕,如今河道窄了,流速加快,河水挟着泥沙滚滚而下,再也见不到那淤沙漫堤,浊浪肆虐的情景了,河水也似乎变清了许多。
此刻,康熙坐在大龙舟内,凭窗遥望黄河两岸:只见青草茂长,一片葱绿,岸后一片树林傍着第二道护河大堤。从堤上残留的水痕可以看出,河水水位至少下降了二尺有余。船行几日,千里堤岸,到处是一片浓荫、一片青绿,河水欢畅,芳草如茵。
一路之上,康熙时而催船前行,时而停船私访,又接连处置了几件大事。时不时地接见驻地的遗老乡绅,倾听民间对政局的看法,所到之处,欢声载道,万民称颂。
百姓们都说,中华天国,又出了一位贤明的圣君。康熙听了,自然高兴,随从的皇子,大臣,侍卫们,又哪个不高兴呢!
“姑姑!你在哪儿?!”听到这渣渣呼呼的声音,就知道是胤祥来了,果然他登上楼船,一会儿工夫就前后“咚咚咚”地跑了个遍,终于在船尾的地方找到了正在垂钓的建宁,一蹦一跳的走到她身边,看到旁边的水桶里已经装了几条鱼,胤祥不由得惊呼一声。
建宁无奈的说道:“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爱大呼小叫的,你呀,刚刚惊跑了我一条大鱼。”
胤祥调皮的挤了挤眼睛,建宁虽然这么说,连胤祥都知道,她绝对没有责怪的意思,反而是浓浓的宠溺,胤祥也和太子一样,最爱往建宁身边跑了,道:“姑姑,我们晚上是不是要吃这鱼?是您亲手做吗?”他的那个模样,看着就垂涎三尺,十分期待的样子。
建宁没有回答他,而是说:“黄河鲤鱼还是这时候最肥美,待会儿给你皇阿玛也送两条过去。”
胤祥想了想说道:“那我和姑姑一起钓吧!”说完,又向宫女要来钓竿,和建宁并排坐在船尾,垂钓起来。他平时跳脱惯了,性子又急,还从来没有老老实实的坐在那儿钓过鱼呢。
建宁就猜他坐不住多久,果然,没有一会儿他又扭扭屁股开始说话,“姑姑,刚才皇阿玛接见沿江的遗老们,还叫我们去旁听呢……”
建宁不时答应一声,手中的鱼竿却频频有鱼儿咬钩,一会儿的功夫,她的水桶已经满了,全都是又肥又大的大鲤鱼,胤祥这个小话痨桶中还是空空如也,看建宁钓满了一桶,说道:“我看这也够多了,我们回去吧。”说着就要帮建宁搬水桶。
建宁却笑着说道:“刚才不是说要给你皇阿玛送鱼吗?我还打算让你去送,可是你现在一条都没钓到,等到了御前,皇上若是问起你,你要怎么回话?”
胤祥小脸微红,建宁说道:“你继续钓吧,不要停,等你也钓满了一桶,就亲手给你皇阿玛送去。”这孩子的性子真该磨一磨了,以免长大了,在康熙面前还是这么毛躁,闯下大祸。
下午的时候,其他几个小阿哥到处找小十三找不见,听说他被皇姑母拘了,正在船尾钓鱼,一个个都幸灾乐祸地跑来看热闹,这几个小魔王凑在一起,更是将建宁的楼船弄得震了几震,这还是他们不敢在皇姑母面前多加造次特地收敛的结果。
最后演变成兄弟几个一人拿一支钓竿,排在建宁的船尾钓起鱼来,他们这么大的阵仗,别的船只如何能注意不到,所以有不少人趴在船沿上看热闹。
胤祥终于在几个兄弟的帮助下,钓满了整整一大桶鱼,几人兴高采烈的到皇阿玛面前献宝去了!康熙很高兴,这几个纨绔子弟们总算对他这个皇阿玛还很有孝心,于是便有了当晚的全鱼宴!就在这种欢乐的气氛下,南京城终于遥遥在望了。
江南总督张伯年亲率南京文武百官,出城十里,迎接圣驾。一尘不染的水泥御道上,明黄绸带飘扬,鼓乐生萧合鸣,廿四门大炮,轰得震天价响。众官员簇拥着康熙,登临新搭起来的高台,接受百官朝贺。
演礼已毕,张伯年恭恭敬敬地走上前来,跪下行礼:“臣张伯年,恭请圣安。请旨,主上要驾幸哪座行宫?”
江南几座行宫的布局信息早就呈给皇上御览,康熙想了想说道:“就龙潭那一座吧。”
建宁知道,康熙特地选这座行宫,只不过是避人耳目用的。康熙早在几个月前就给魏东亭去信,说这次南巡会住在魏东亭家里。恐怕此刻魏东亭为了接驾,已经花光家底儿了,说不定又外借了多少银子,毕竟是为了给皇上住的,以他的性格,最少也要把家中重新翻修一遍。他这么多年谨遵皇上的教诲,不敢贪污受贿,根本没有钱重新建园子。
康熙听了建宁的话,才想到这一层,决定先知而不言,让魏东亭尽一尽心,等到回京之后,再从私库将银子给他补齐。
魏东亭的老父亲魏承谟,正是康熙的启蒙恩师,早年受到鳌拜的打压,告老还乡了,康熙对这位师傅多年不见,甚是思念,所以这次江南之行,说什么也要驾临魏府的,所以不如住在这儿方便。
和康熙一起的有建宁,以及几个阿哥们,出门在外,他们侍候的人特意都没多带,所以这些人住进魏府还是绰绰有余的。剩下随御驾而来的官员们倒是住进了行宫,或者分散在各个衙门。
康熙特地命钦天监推算出祭奠明朝皇陵的黄道吉日,就在五月初八,这天一早,康熙摆开全副执事、銮驾,向明太祖朱元璋的孝陵出发了。
这一举动,使整个南京城都沸腾了。万人空巷,齐集街头,谁不想瞻仰一下皇帝出巡的排场和风采,谁不想看看大清皇上亲自祭奠明皇陵的盛大典礼。尤其是那些前明的遗老们,那些至今还缅怀前明、坚持华夷之见的士子们,更是激动得热泪盈眶。
康熙御驾途经之处,百姓们顶礼谟拜,一片“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身着庄严朝服,坐在銮舆内的康熙,也不禁为这场面感动了。心中感慨,这一步棋算走对了!
祭奠明孝陵的仪式,庄严隆重,康熙以臣子之礼,焚香酪酒行了三跪九叩首的大礼。被叫来观礼的都是六七十岁的老人,也都在明朝做过官。自明朝败亡之后,他们虽然明明知道,大清的江山是从李自成手里夺来的,但夺来之后,没有交还给朱家皇室的后代,满人却自己当了皇帝。对此,他们总是耿耿于怀,想着为大明复仇。如今见大清皇帝,不远千里来到南京,以臣子之礼祭奠明太祖的陵墓,他们这些壮志未酬的人感动得痛哭流涕,不能自己。
康熙也感慨颇多,他想起了清朝自入关以来先人们的种种努力,以及他在位这三十年遇到的各种困难,在别人看来,他是个风光无限的皇上,其实他哪次不是险象环生,一步一个脚印儿的走过来。到今日才好不容易江山初定,人心渐稳,他为此付出了多少心血呀。
如今在这座孤峰顶上,前朝开国太祖已经荒废破败的坟墓边,他这个后世君主前来祭拜,更加能深刻体会到,皇帝为什么要称孤道寡。因为,登上这个位置,就再也没有朋友,没有亲人,皇上先是一国的主宰,所有人都先视你为君,至于其他的感情,都变得淡漠了。
康熙的目光扫过他身后的众人,最后定在一个人身上。他比朱元璋幸运,比那些皇帝都幸运,他有一个懂他,信他,还能毫无保留辅佐他的人,他们甚至有着灵魂上的牵绊,一直在他身边,不离不弃。
康熙的语调温柔地说:“三格格,过来,跟朕一起给明太祖皇帝上柱香。”
建宁依言上前,今日她也穿着朝服大装,为表正式,脸上也上着精致的妆容。她脚上踩着花盆底儿,在这满是细碎石的地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看着缓缓靠近的建宁,康熙却觉得有些恍惚,仿佛这一刻她穿的是皇后的朝服,一步步向他走近,一时间,康熙竟忘了动作,呆呆愣在原地。
建宁看出他有些不在状态,他准备了这么久,就为了今日在天下人面前祭拜明太祖,可不能在这个时候出状况,于是建宁很自然的把手递过去,康熙想也没想就拉住她的手,就好像康熙怕她摔倒,特地绅士的搀扶了一下一样,两人相携走到朱元璋墓前。
太子在一旁亲手点燃三炷香,递给建宁,建宁拜过之后,分别是太子,诸皇子以及大臣们。
建宁心中也有些感慨,虽然知道她进入的世界不是连续的,每一个都是个独立的世界,就算遇到了同一个人,也是不同次元的存在,不可能一模一样。但是在朱元璋墓前,她也不由得想起了曾经带领明教,抗击元兵的过往,一转眼,她曾亲自加冠的“故人”已经埋冢在此处,而她的存在仍然会继续下去。
在康熙南来之前,魏东亭已经带着人将窝藏在南京的天地会覆灭,因为有人里应外合,那些乱党几乎无一漏网,全部缉拿归案。
几件筹划已久的大事顺利办完,康熙兴奋异常,他带着建宁在南京尽情地游玩起来。什么莫愁糊、玄武湖、鸡鸣寺、燕子矾、石头城、清凉山、秦淮夜渡,桃叶临流,有时一天一处,有时一天两三处,转了一个遍!
他们玩得高兴,玩得痛快,可把魏东亭给坑苦了,忙了个不分昼夜,花了个家底朝天。
这一天,康熙反常的没有来叫建宁,而是自己出去了,若说他人在魏府忙于公务,建宁也不会觉得意外,可偏偏是独自外出,康熙答应过她,要带她玩遍南京城。还说每一个景点都不忘叫上她,这让直觉敏锐的建宁,察觉到了不同的味道。
建宁问留守的人:“皇上去哪儿了?”
若是别人,轻易是不敢打探皇上行踪的,不过建宁向来想问就问,没有那么多顾忌。
张廷玉也不敢不答她的话,“回公主,皇上去了龙潭行宫。”
建宁不由得皱起眉头,那龙潭行宫离莫愁湖很近,景色也不错,只是几处行宫靠在一起,不易关防。驻防旗营又远在数十里之外,万一有什么意外,难以策应护驾。
皇上一身系天下之安危,不能不多加留心,所以当初康熙随口说在龙潭歇驾,也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没事到那行宫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