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点,很多个窗户里已经透出光亮,但老人家没有。陈清焰上来后,敲了一阵门,没有人。
他斜斜靠在楼梯扶手,点烟,一个人静静地等了许久。
不断有人上楼,下楼,陈清焰只是吸自己的烟。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期望着什么,始终低垂眼眸,但一颗心,一点一点往下坠。
直到从楼下,很大的笑声响起,两个小孩子闹来闹去率先跑到门前,咣咣拍门。后头大人跟上来,低喝了句什么,开始稀里哗啦找钥匙开门。
楼梯间生动又拥挤。那种碎屑的、一地鸡毛的东西。
“打扰一下,知道住在这里的一对老人去哪里了吗?”陈清焰直起腰,他掐灭烟,沉声问。
男主人打量他两眼,继续低头从一串钥匙里找属于大门的,很不耐烦:“你谁啊?”
旁边,胖胖的中年女人捣了男人一下,倒很热情:“小伙子,老林两口子回乡下老家了。”
陈清焰不知道他们还有个老家。
“大姐,”他思考片刻,找出合适的称呼,“能麻烦告诉我老人的老家是什么地方吗?”
中年女人说:“那就不知道了。”
没有任何成果,陈清焰把水果给了这家人,两个小孩子顿时上前过来抢拽口袋,后面,是女人骂孩子的声音。
陈清焰又开车回南城。
来回这么一趟,到公寓时很晚。腹中空乏,他饭量一直不小。但此刻,却不觉得饿。只是遵循生物本能,进厨房下了盘水饺。
那是小陶包好送过来冻上的。
陈清焰一口口吃掉,把厨房收拾干净,整个人,异常疲惫。他没有洗浴,倒头睡在了沙发。
明明是累,但又睡不着。他在布满刻痕的黑暗里睁着双眼,无端想起周琼的话,十年,陈清焰被无形的手狠狠揉着心脏,他脑子空空如也, 那种没办法形容的一种失去。她年轻过他的眼,随即消失。
夜和月光在大地上流动,风从东来,又朝西去,痛苦成为他靠近她的唯一标石。陈清焰眼眶微红,经历过黑暗种种,沉溺许久,他发现,自己是如此渴望拥抱白昼耀眼的日光。他构建的秩序世界,容许她进来,期待她进来,并为之分享,他要她为他余下的岁月加冕。
否则,这个世界就太空旷太萧条了。
学生们很快发现陈主任的异常沉默,讨论时,他会轻轻转着笔,下巴那,有青黑的胡渣冒出来。这样的形象,让人大跌眼镜,在整个103,所有人都知道陈清焰是最注重细节生活的公子哥儿。
他身上永远有宜人甘冽清香的味道。
他有很严重的洁癖。
但他现在呈现一种颓废又专注的气质,陈清焰没有走神,他在认真听学生对课题的见解。
结束后,有小姑娘壮着胆儿跟他开句玩笑:“老师,是不是失恋了呀?不过,您留点胡子,真性感!”
话音一落,其他学生立刻用一种“你死了”的眼神看着姑娘,大家立刻作鸟兽散。
所以,当他这副样子回到军属区大院时,像拖着一身夜色。陈母险些没认出儿子,愣了两秒,眉毛挑的老高:
“陈清焰,你几天没刮胡子了?怎么,改走流浪汉风格了?”说着,歪头左瞧右瞧,固定住他脑袋,“我看也行,妈给你修修,张国荣有胡子的一个造型我记得不错,男人味儿十足。不过,你这发型不太搭。”
陈清焰低下眼睛,握住陈母的手轻轻摩梭,停在那。但很快的,他上了楼不让任何人进来。
两分二十秒后,楼下的陈母听到架子鼓的声音。
有点吃惊。
一长段的solo后,鼓声爆裂。陈母转过身,仰起脸,仔细辨认了一分钟,久违的重金属乐。陈清焰年少时,经常是母子俩凑一起玩音乐,儿子有天生挑战规则破坏规则的反骨。
鼓声里,是无尽的发泄。
陈母走上楼来,推开门,抱肩看向陈清焰:他白衬衫袖口高挽,鼓棒在拿惯手术刀的手里上下起落,一张脸上,写满慵懒无谓,但分明掺杂着汹涌的乖戾欲念。
狂暴、背信、像是迷恋自己的枷锁。
儿子长大后,陈母发现,自己只能朦胧地理解他,可他又是多么清晰。
陈母一点不觉得吵闹,相反,她双目饱含爱意,她知道,陈清焰受伤了。
楼下,小陶是第一次听到陈清焰打架子鼓,悄悄探了个头,又悄悄缩了回去。一转身,迎上刚进家门的陈父,陈父目光阴沉,嘴角带着点怒气:
“陈清焰回来了?”
这个点,虽不到休息的时候,但大晚上,陈清焰又他妈的发什么疯?陈父不满,也走上楼来,陈母看到他,打了手势示意他不要管。
这对母子……陈父又不满看她一眼。骨子里,一样的无所顾忌特立独行,只是,陈母嫁做人妇,很多棱角忍痛消磨。
陈清焰重重敲完最后一个节奏,余音久久不散,他熟稔地玩了一把鼓棒,也不回头:
“这位女士,你看我很久了。”
陈母噗嗤乐了,她走进来,揉了揉陈清焰的头发:“有什么心事,跟妈说说,是因为程程吗?”
陈清焰满世界在找简嘉。
他抬起眼睛,和母亲对视良久,深渊在不断拓宽但陈清焰倒一句话没说,而是站起来,套上外套才抱了陈母一 下:
“我回公寓。”
他不知道,在城市的另一头,简嘉并没有离开。
她上完最后一节法语课,回到小区,拿了几个快递。进门后,简母在给她准备出门需要的物品,不知不觉,东西带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