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定文气的喘息如牛,心道,庶女就是庶女,平日瞧着是个有能耐聪明的,关键时候不知高低贵贱,恃宠而骄,糊涂愚蠢,果然是烂泥扶不上墙!
苏定文绝望之下不断腹诽,满心绝望焦躁地回了侯府。刚安置躺会床上抹了药,小厮便进来禀,说是大少爷前来探望他。
苏定文这才知道大儿子已经回来了,对于寄予厚望又早早考上秀才的大儿子,苏定文还是喜欢的,忙令小厮将苏景涵请了进来。
父子二人见了面,见过礼,苏定文身上带着伤,这般模样在苏景涵面前难免便有些尴尬丢面子,苏景涵却未表现出任何不妥来,也不着急说府中的糟心事,态度恭敬而不失亲近,像是没发现苏定文的窘迫般,只和苏定文说着在外的一些事情,不时请教些问题。
苏定文的神情渐渐放松了下来,父子二人说了片刻话,苏景涵才道:“父亲,方才儿子已经去看过母亲,母亲的脸色瞧着好了一些,想来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了,父亲不必担忧。”
苏定文脸上便又有了几分僵硬,咳了一声,才道:“你这两年不在家中,可能不大清楚家里的事情,你母亲……有些事情父亲也不知该如何和你说,你要相信父亲和你母亲少年结发,又是青梅竹马,若然不是有因父亲万不会委屈你母亲半点,实在是你母亲太过偏激。”
苏景涵却点头,很是理解地道:“父亲不必多言,孩儿都明白。方才孩儿已经去找过先生,说了今日府中之事儿,先生虽然早已致仕,但在清流中还算有些影响力和人脉,先生怜惜儿子的才华,说会尽力帮忙平息父亲可能会被弹劾一事。”
苏景涵的先生青溪先生如今已经年过半百,乃是先帝元年的状元郎,先帝时曾经做过国子监祭酒,后来因为母守孝回乡三年,随后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索性便没在归朝,因他才华出众,又不贪慕权贵,行事颇有文人的洒脱狂放之态,故此在朝廷清流中还是很有影响力的。
后来这位青溪先生又收了几个学生,竟然教出来了两位探花郎,名声便也扶摇直上,他愿意为苏定文走动一二,总归是好的,让苏定文又看见了希望,瞧着苏景涵的目光更是慈爱的能滴出水来,连声道:“好,好,涵哥儿这些年当真是长大了,如今都能够为父亲分忧解难了。”
苏景涵腼腆笑着,却道:“只是此事光靠先生周全却是不够,还需父亲配合方好。”
苏定文忙点头,道:“那是自然,却不知需要为父做些什么。”
苏景涵便道:“父亲心里都明白,哪里需要儿子来说,这都是父亲要考校孩儿呢。这首先,父亲也要在同年旧识间活动一二,疏通关系。哪怕是不能劝说他们为父亲说话,也且莫让这些人跟着指摘父亲。其二,我听说如今三房的大小事都是姜姨娘管着,大伯母帮衬着,若此事被外人得知,岂不是让父亲百口莫辩。父亲当先应在府中恢复了母亲掌家的权利,让外人知道父亲不是那等宠妾灭妻的才好。这最重要的便是处置五妹妹和五弟弟的事儿了,按说我这做大哥的该护着下头弟弟妹妹才对,可如今事情闹成这般,却已容不得父亲再顾念父子情,和父亲的仕途,我苏氏一族的兴盛来比,莫说是五弟弟五妹妹可以牺牲,便是需要时儿子也可以牺牲。所以儿子劝父亲听从族老之命,重惩了五弟弟和五妹妹,然后再上自辩折子,只要父亲处置了五弟弟和五妹妹,便算不上宠庶灭嫡,父亲只不过是公务太忙,疏忽了对庶出子女的教养罢了,实在算不上什么私德有亏的大事儿。另外,若然连母亲的娘家都不认为父亲宠妾灭妻,宠庶灭嫡,那么言官再弹劾,皇上圣明也不会听信的。再有先生疏通,到时候有几位清贵朝臣为父亲说话,这事儿便也过去了。”
苏定文闻言连连点头,看着苏景涵是怎样都满意,又知璎珞已经惹得靖王世子厌恶,想到璎珞虽然容貌不错,可到底已经退过亲,如今攀不上靖王世子,来日想来也再说不上什么好人家,更何况如今他的仕途又到了关键时刻,也容不得再犹豫,苏定文便做出了决断,道:“如此,涵哥儿这便帮为父通知族老们,明日便开祠堂将那对孽障逐出宗族!至于你外祖母和舅父哪里?你看为父如今伤重在身,只怕是想去请罪也有心无力啊……”
苏景涵便起身道:“父亲不方便做的事情,自然该儿子代之,父亲放心养身子,孩儿这便连夜到定远伯府去拜见舅父和外祖母,一定会说服他们为父亲说话的。”
苏定文顿时欣慰的笑了起来,道:“好,好。”
苏景涵连夜通知族老们明日开祠堂的事情,没半个时辰便传到了苏瑛莺的晚风院中。
彼时苏瑛莺正躺在美人榻上由着冬青按摩肩背,今日老夫人寿辰要比平日要劳累些,苏瑛莺觉得自己身子都有些僵硬。
听到禀报,苏瑛莺也顾不上按摩了,一咕噜地便坐起身来,面上满是笑意。
冬青也凑趣地福了福身,道:“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大仇得报了!大少爷这会子通知族老们明日开祠堂,一定是三老爷同意将那对贱人姐弟赶出侯府了!”
苏瑛莺自然也想到此点了,欢喜地看向冬青,赞许道:“这回多亏了你这丫鬟心思灵敏,想出计策来,这才让本姑娘如愿以偿,这根簪子赏你了,以后好好听差,本姑娘不会亏待了你的。”
苏瑛莺说着从头上拨了一根赤金镶嵌红蓝宝石的亮金发簪丢给了冬青,冬青满脸喜意的接了,又说了几句奉承讨喜话,为苏瑛莺套上了绣鞋。
见苏瑛莺下了美人榻竟是自己去取挂着的斗篷,不觉快步跟上,道:“这么晚了姑娘是要去哪儿?此刻外头凉寒,姑娘的身子骨柔弱,莫再着了寒气。”
苏瑛莺却不闻,只摆手欢笑道:“说起来今儿可是五妹妹在侯府的最后一日了,到底是姐妹一场,明日她就要离开了,我这做姐姐的总不能太凉薄,总要去看看她送送她的。”
冬青闻言恍若过来,忙笑着道:“姑娘说的对,是要去看看的,姑娘且等等,奴婢去安排下。”
苏瑛莺见她这样的知情识趣,愈发满意,点头应了,满脸志得意满地在屋中转着圈儿,裙摆都飞扬了起来。
夜色降临,侯府因今日闹出的丑事,好似比整个京城都更早地进入了寒冷漆黑的冬夜,四处没半点动静,下人们都龟缩着大气不敢出,整个侯府都笼罩着一层阴云。
侯府东南的偏僻柴房,璎珞和苏景华自上午时被丢进来到现在已在里头关了五六个时辰,其间自然不会有人给两人送水送吃食,两人已经饿了差不多一日。
不过好在璎珞之前令婆子松开了捆绑,不然这会子就算不饿死,身子也要冻僵冻坏。
入了夜,这柴房更加阴冷起来,璎珞和苏景华正窝在一起互相取暖,外头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骚乱,有脚步声靠近,从门缝中依稀可以看到灯笼的光芒。
有人来了呢,璎珞姐弟不动声色的对视了一眼,分开了些。
果然很快房门便被推开了,有人挑着灯笼走了进来,璎珞有些不适应突来的光线,微微眯了眯眼,再瞧去,才见那挑灯笼进来的是苏瑛莺身边的丫鬟冬青。
冬青进了屋,看都没看璎珞姐弟一眼便满脸嫌弃的挥了挥手,侧开身子,道:“姑娘还是别进来了吧,这里哪是人呆了地儿,姑娘多金贵的人,没得被这股子污浊气儿给熏坏了。”
苏瑛莺显然很满意冬青的表现,一面脚步优雅的提着裙摆进了屋,一面道:“瞧你说的,这里不是人呆的,难道是畜生呆的不成?”
说话间她进了屋,一副无处落脚的模样,站在那里跳着脚,目光落在坐在角落里的璎珞姐弟身上,脸上得意遮都遮挡不住。
璎珞却瞥了眼她,淡淡转开了视线,实在不忍心看她那副落井下石,小人得志的嘴脸。
见璎珞便这般境地了竟还敢无视自己,似乎只一个眼神便能压过她的所有气焰,苏瑛莺脸上的笑容顿时便挂不住了,也再难装下去,忍不住撕破脸冷声道:“苏璎珞,你这会麻溜地滚过来给我磕两个头,说不定我明日还能看在姐妹一场的情分上帮你求下情,你大概不知道吧,大堂哥回来了,已经说服三叔父将你们姐弟赶出苏家,明日便会请族老们过府开祠堂!”
璎珞这才转眸瞧向苏瑛莺,道:“谢谢四姐姐特意跑过来禀报消息,不过三姐姐这里好像不大够用。”
璎珞说着抬手点了点自己的脑袋,一脸惋惜的冲苏瑛莺又道:“苏瑛莺,你得有多蠢,才会觉得我会相信你的话,真以为求了你便会为我们姐弟求情?就你那脑子,还是别想着来忽悠人了吧。”
苏瑛莺气的脸颊涨红,正准备想措辞还击,璎珞却又冷笑了一声,道:“苏瑛莺,你若是敢让你的丫鬟上来痛揍我们一顿,我还能高看你一眼,可惜这会子你不敢节外生枝,那你这会子来除了能占占嘴上便宜还能做什么?哦,不对,瞧这样子,你连嘴上便宜可能都占不到。如此,我奉劝你还是赶紧滚回去的好,要知道真正高贵的人是不屑自降身份跑到这等地方就为显摆一下的。你装高贵,起码也装的专业一点好吗?我不求你能灵魂也高贵起来,但至少别随随便便就将自己的丑恶嘴脸摆出来恶心人行吗?”
苏瑛莺脸色顿时紫涨了起来,因为她发现璎珞的话不知为何竟然直刺她的内心,撕开了最真实的一面。
她前世时出身便不好,后来也没能好好上学,早早便在城市里混,干的都不是什么高端的工作,就靠着一张脸还算混的不错,也勾搭上了几个有钱人。
前世她高贵不起来,今生她投胎投的好啊,她出身高贵了,她努力做好侯府的嫡长女,一开始她确实做的挺好的,甚至连老夫人都觉得她比本主在时候灵动出色了,她以为她终于也成了人上人,就像前世那些看不起她的贵族子弟一样,可如今她才发现,她依旧高贵不起来!
这让苏瑛莺觉得难堪,她脸色狰狞着,当真想上去在苏璎珞的脸上狠狠抓上几下,让人将眼前这个可恶的人打成一条死狗,可她发现正如璎珞所言,她根本不敢。
这会子她真这样做了,苏璎珞姐弟被赶出去的事儿可能就会出现什么变故,而且如今苏璎珞姐弟光脚不怕穿鞋的,若是在族老们面前攀咬她,她的名声岂不是又要糟糕几分?
苏瑛莺觉得今日自己委实不该来这一趟,简直就是自找羞辱,她一遍遍地说服自己,忍,再忍忍,过了明天,想对苏璎珞怎么样便能怎样,这才勉强控制住情绪,几乎是嘶哑出声,道:“苏璎珞,我看你明日还能不能这样伶牙俐齿!”
言罢,转身便走,竟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样子。璎珞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冲一脸崇拜瞧过来的苏景华拍了一巴掌,道:“臭小子,看女人吵架很有意思吗?”
苏景华却嘿嘿一笑,冲璎珞竖了竖大拇指道:“姐姐真厉害,那女人脸都绿了,哈哈,前一刻还志得意满,下一瞬便落荒而逃,简直比跳梁小丑还有趣。”
璎珞却只摇头一笑,却与此时,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尖叫,接着似有丫鬟扯着嗓子的叫嚷声,璎珞仔细倾听,隐约却听到是冬青的声音,好像在叫四姑娘落水了。
璎珞诧了一下,她还记得被带来这里时路过了一处小花园,里头有一片荷塘,湖水没结冰,清洌洌似极深的样子,难道苏瑛莺不小心掉进了那小荷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