胖大婶和车把式一硬一软,道理掰扯透了,好孬话说尽了,银子也递了,于情于理,不过一抬手的事儿,老鲁也不是拿根鸡毛就当令箭的傻货,当即让开几步,粗声道:“快过年啦,从今儿起闭城门比往日早一个时辰,去罢!”
车把式跳上车驾,鞭梢甩了个漂亮的花儿:“走嘞!”
蹄声轻快,仿佛只是一眨眼,已到城郊。
车里人陆陆续续的下来,各奔东西。那胖大婶是出城探亲戚,她下车时,穆子石突然起身跪下:“大婶儿,您救了我们兄弟,穆子石无以为报,给您磕个头,愿您多福多寿。”
齐少冲愣住,穆子石在宫中何等的备受宠爱?除了父皇母后,鲜少见他下跪,不想今日竟给一个市井妇人屈膝叩首?
心中说不出的难过,当下双手拽着穆子石的胳膊,大声道:“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胖大婶忙扶起穆子石,替他拍了拍膝头灰土:“傻孩子,大婶儿可不是为了你这一跪……我们寻常百姓,不懂什么大仁大义,只求不欺心罢了。”
想了想,怀里摸出几颗红枣,塞穆子石手心里:“孩子,照顾好弟弟,他看着就是个小少爷呢,要是觉得辛苦就吃一颗,嘴里甜了,心里就不苦。”
穆子石抿着嘴点头,手心里的枣又红又大,饱满得甜味四溢。
马车驶到一处农庄,车把式擦了把热汗,笑道:“两位小爷可得下来啦,我们要搬了果脯赶着回城呢。”
穆子石闻言跳下车来,伸了伸胳膊,仰头见冬日晴好,风吹着干冷干冷的,深吸一口新鲜寒冷的空气,心头陡然一阵感触,似苍凉寥落又似舒展广阔,鸟飞长空,鱼归大海。
齐予沛已去,那么离开大靖宫也没什么不好,幼时被囚于别院时,总想跑出院子四野八荒的走走,这一心愿倒是迟了六年得以一偿,虽危机四伏,却也不再囿于高墙,宫中辉煌富贵的生涯只当做一场梦,心中若无贪念奢求,自然就没有失落留恋。
齐少冲背着包裹,静静站在他身边,那车把式却挂着一抹笑,直勾勾的盯着穆子石:“这一趟挺累……城门口老鲁发脾气,我的心都要蹦出腔子了,您是瞧不见,我满背后都湿透了,要不是把掌柜的赏我的那锭雪花银给了老鲁,您二位这会儿许就蹲了兵马司大牢了,您说是吧?”
穆子石一听即明,这人想要几个赏钱,但此去深夏边界千里迢迢,更不知有多少麻烦艰辛候在前头,包裹里银两有限,一时有些舍不得,只得装糊涂道:“多谢大叔了!”
车把式气得笑了:“哟,您当惯了少爷公子了是不?就这上下嘴唇皮一碰,我那锭雪花大银,就合该为了救您二位送了别人?话说到这份儿上,就没意思了,您觉着哪?”
穆子石不由得冷笑:“大叔,你的意思是今儿我不给你这锭银子,你就要把我们再捎回城见任掌柜?”
车把式脖子一梗:“见不见得到掌柜的,您做不得主,城门老鲁那儿,也许就等着逮您二位,是不?”
穆子石咬了咬牙,不得已,摸了摸包裹,准备舍上百十来个铜钱打发了他,车把式贼眼溜精的觑着,嘿嘿一乐:“这就是了,您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家里金子银子堆成了山,赏咱几口饭吃报个救命之恩,咱也算不得贪,是吧?”
齐少冲听得真切,实在受不了车把式这副割了鼻子换面吃的嘴脸,略抬着下巴颏儿,从腰间荷包里随手拣了块银子,往他手里一丢:“赏你了!”
穆子石一旁瞧着,差点儿没气晕过去,这一锭可比早上那四钱多的银子还大一倍,也就是说价值至少二百多个大白馒头!这败家的小孩真是没救了!
车把式笑得见牙不见眼,小心翼翼的藏好银子:“谢您的赏!”
半个时辰后,齐少冲忍不住无辜的发问:“子石,你为什么不理我?”
穆子石走得浑身发热,刚巧看到前面不远处一条半干的小溪,自顾过去坐在溪边一块石头上,招了招手:“坐下歇会儿。”
齐少冲很听话,坐下洗了洗手,看那溪水清澈:“子石,我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