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绫那孩子我越看越喜欢。你之前说,公司没上正轨,现在看,打理得很好嘛,你们俩的婚事也拖了一年,迟则生变,是时候提上日程。”
我赶忙往里躲了躲,虽然明知不道德,却想为盛杉打听点内部消息。
“妈,我自有分寸。”“分寸?你的分寸就是能拖多久拖多久?”“您别逼我。”
谈话顿了顿,女声又起,平缓了些:“小印,妈妈不想逼你。放眼整个周家,若不是你争气,哪还有我俩的立足之地?可这是你爸的心头刺,解明栋近日动作频频,利用刚下来的政策借题发挥,清算周家化学工厂的事,恨不得借此一口将三大家都吞下去。你快速娶了解绫,成为半个解家人,无疑是从老虎牙边将姓周的一家都救了回来。到时,谁还敢低看我们娘俩几眼?”
周印侧了侧身,向外,不知赏花还是沉思,清瘦的背影看过去竟然寂寥。
半晌,男子声音若有似无传来:“您别担心了,我会尽快筹备的。”他压低嗓,尽力克制自己的真心。
中年女人总算笑了,安抚性地抱住儿子,像抱住大海中仅剩的浮木:“我这一生,有两件事不后悔。一件是爱上你爸,一件是顶着骂名生下你。”
可我从中感受到的,并非周印与母亲之间的血浓于水,而是桎梏。这桎梏没有形状,难以挣脱,令我手里捧着的鲜榨果汁,也顿时味道全无。
回公寓也是周印送的,他难得休假。我知道盛杉在房间里,刻意邀请他上去坐坐:“前几天城南新开了一家水上世界,她一直嚷嚷着要我陪玩,你今天正好有空,我们三一起啊!还有免费司机!”
他神色一时间变幻莫测,末了才婉言相拒:“公司还有些事没收尾,改天吧。”我搭着车门的手放下,正脸瞧他,脸上写满了三个字:不争气。
“你要放弃盛杉了吗?”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名字,一旦出口,摧枯拉朽。
周印突然偏头一根烟,少有的不克制:“从来没有争取过,何谈放弃?”他表情好像是嘲笑我,又仿佛自嘲。
这么一讲,好像是哦。“但……你也喜欢她的,不是吗?我出生平凡,没你们见多识广,也不清楚豪门纠葛。盛杉好像比我明白,所以从来没有勉强你给她一个回答。可她不勉强,不代表她不难过。”
男子有所动容,伸手过来拍拍我的头,像照顾一个帮小姐妹出头的小朋友:“程改改,如果可以的话,我有个请求。”
我这没出息的,已经被他“魏光阴”气质的温柔收买,没问是什么,就忙不迭点头。
“永远陪在她身边吧。”他说。
“杉杉从小到大,朋友不多,没人受得了她那副唯我独尊的模样。很长一段时间,我也对她反感。她跟着拜师学跆拳道,我作为领队,还曾刻意为难,将特别强劲的对手安排给她。那人下手没轻重,导致她掉了两颗牙。我心里愧疚,送她去医院,勒令她别再跟来。但你知道,她说什么吗?”
“她捂住棉花,含糊不清说,我的牙齿有30颗,可以掉十五次。这就意味着,至少将有十五次的机会,能和你单独相处。我是从那时开始才不自觉注意她的。注意到她嘴上不饶人,却总将流浪的小猫小狗带回家,盛宅也因此空出专门饲养动物的房间。有一次,她的同学送她一块小蛋糕做生日礼物,她人前扭捏吐槽,人后开心极了,走路都蹦蹦跳跳。后来听说,那女孩行为是家里人逼迫,只为她开口向家里求情,别辞退她的父亲,那是我第二次看见她哭。”
“第一次是因为,她的小礼服破了,羞耻心作祟。这第二次,却不是因为被人打掉了牙齿,而是真心被辜负。从那以后,她再无心经营友情这种东西,因为家庭身份使然,接近的人总带有色彩,只有你,说话行事都赤条条,令人一眼望穿,不用惧怕。所以程改改,如果有可能的话,永远陪着她吧。”
周印一反常态说了很多话,而我只讲:“那个说就算我是屎也会吃下去的女孩,从那天起,我再没想过和她分开。”
他仿佛很欣慰,切切给了我一个笑容,眼底流淌的光水银一样软,却怪异地带着要与盛杉分别的孤绝,令我忍不住多嘴:“那、那你呢?真打算不要她了吗?”
男子四两拨千斤反问:“所有喜欢的人,你都得到了吗?”我一愣,哑口无言。
“有些东西等真握在手里,不一定就是想象中的模样。”他掐掉烟,讲。我心口一滞,不赞同:“你能说得这么轻松,是因为还没失去过。”
尝过不见魏光阴两年滋味的我,自诩比谁都有资格当教育者。周印掌着方向盘,堪堪侧脸,遥望窗外树木成群。
“她要的繁花似锦,我……给不起。”
自从得知周印的心理状态后,我无法再坦然面对盛杉。知道秘密的人,果然不会比蒙在鼓里的开心多少。
然而祸不单行,周二德语课,魏教授当众点名说,没收到我的作业。
“怎么可能?我明明、明明交给魏助教了啊。”
“什么时候交的?”“上周五,我亲自交到办公室的……”
“周五?如果没记错的话,我规定的时间最迟周三上午。”
我咂舌,默默承认自己果然没有说谎的天赋。
魏教授虽然平常爱和我们打堆,对待课业却黑白分明毫不马虎。作业凭空消失的后果就是扣掉一定比例的期末分,这足以对我的奖学金造成威胁。
事已至此,我将目光投向不远处的人。他略微一怔,旋即思考什么似的,别开视线,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临到下课,魏光阴依旧不言不语。他跟在魏教授身边,我趁人不注意,一把将他拉到走廊的安全出口门后。
这两年里,他的身高又拔了一节,清淡的气息已彻底与之融为一体,我却无心赞赏,着急且小声喊他。
“作业本究竟在哪里?现在交上去,魏老可能会既往不咎,要是再晚一些……”
他背脊一僵:“你觉得是我恶作剧?”而神经大条的我,以一副痴傻的表情回应了他,大意是,曾经你对待萧何不也用这样的手法吗?没关系,你经常控制不了自己,我不怪你。
果不其然,魏光阴秒速理解,遂附送我一声冷笑:“你有见过我捉弄谁会及时收手?”说完,他将胳膊从我的五指里挣脱,露出刺人的锋芒。
“要找作业本,出门往右的垃圾站,兴许还在。”
我白目怔住在原地,对上冷若寒潭一双眸。须臾,那寒潭波澜平息,在我视线里褪去。再回神,只瞥见他翩然的背影和衣角,后悔已来不及。
或许盛杉说得对,一直以来,面对魏光阴,我都特别矛盾。一面想永远在他身边落脚,一面又疑神疑鬼着,他会在哪天将我伤害。这样的我,根本没资格,对他谈喜欢。
突然,我有些理解了周印。公寓楼下,他说,盛杉想要的,他给不起。魏光阴之于我,兴许也是同样的感觉。
我对他有爱意,可我对这样的自己,无能为力。
“苏同学。”
走廊,魏光阴叫住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孩儿。
与她同行的还有两个姑娘,激动地挥手向魏光阴打招呼:“那我们先走啰,食堂等你。”其中一个对着苏思雅挤眉弄眼。她含羞带怯应着,看对方挽着另一个飞奔离去,才正过头,小心翼翼地看向面前人,声如蚊蚋。
“魏助,你找我……有事?”
此时已近晌午,没什么人经过。魏光阴靠近几步,稍稍俯头,利用暧昧的姿态将她逼进墙角:“小事,就是问问,程改改的作业本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