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
欠债,还人情,天经地义。可为何真正四目相对的时刻,在他格外专注的眼光下,我竟不想用这样一句话,去挟持他。就像曾经在医院,我嘱咐周印帮我瞒着这件事的心情一样。我说,我不想他的余生,愧疚。
看起来,而今,我依旧是不想。
“其实、那个……”
我扭扭捏捏的姿态,惹得叶慎寻不耐极了,好半晌,他毫无自制地偏头一根烟。见状,我条件反射夺了,用脚碾碎,“医生不是说,最好别抽烟?”
男子眼眶骤紧,高大身量微微晃了晃,低声似骂了句脏。
一时间,有些莫名的粉色泡泡在四周飘啊飘,我尴尬咳嗽几声,挨个捏破。
“叶公子,就当我再欠你一次。人生何处不相逢?做牛做马,总有机会还的。所以,帮帮我……好吗?”
直到半个世纪那么长,那看上去铁骨铮铮的人,才终于松口。
可是,叶慎寻说,自从认识了我,他就特别讨厌被欠账,那种感觉很不爽。于是话锋一转,要我陪他去今晚的应酬现场,帮他拿下那笔订单,他就答应试试看。
基本叶慎寻的“试试看”,等同于“能做到”,我像根汪洋中漂浮已久的木头,终于看得见岸的方向,掷地有声。
“好,我去。”
一到会所,我便知被骗了。
在场的都是与叶慎寻年纪不相上下的公子哥儿,私交甚好,怕单子早就是囊中之物。
见叶慎寻现身,做东的互联网小开立马站起来,殷切地打招呼,旋即将视线胶在我身上,言笑晏晏地,低头朝其他几位嘱咐了什么。不多时,我便成为众人调侃的对象。叶慎寻带我来,不过想藉机羞辱我。让我看清,他早就不是红鸾星动到不知所措的男子,更不会为我攻城略地,自损江山。
在场的都带了姑娘,什么来路我并不清楚,也为叶慎寻准备了,清纯的长相,妆容微带点妩媚,我与之对比,相形见拙。她不留痕迹地将我往旁边一挤,不知说什么,便听叶慎寻低低笑了一声。我则像个多余的布偶,踌躇坐在一众荷尔蒙气息浓烈的男子中央。
也曾几度想走,可每当我几欲愤而起身,总会接触到叶慎寻饶有兴趣的眼光。似乎在说:你出入自由。但我们的约定,也就不作数了。
那些时刻,齐悦英锁骨处的我的名字,就像烧红的烙铁,往脑袋里烫。于是,我只好强迫自己,别轻举妄动。
期间,互联网小开向叶慎寻递去一杯酒,他笑笑接下,却越过身旁的女孩儿,顺势递到我跟前,微偏头,示意我帮忙一饮而尽。小开和其他几位富家公子很会看脸色,当即起哄说,“小美女要是能尝出这杯酒的出处,长公子的订单,我做主,再让出两个百分点。”
对酒,我没什么研究。以往和刘大壮囫囵吞枣式地喝啤酒,也就知什么雪花青岛纯生等,对洋酒更是不在行。
所幸,我喝的这杯,竟是在叶慎寻的飞机上喝过的,路易王妃香槟。开瓶须在短时间内饮掉,酒精含量不重,却自带奇异芬香。
见没能难倒我,大家惊诧地鼓鼓掌,忽然那互联网小开灵光一现,“诶,这位美女有点儿眼熟哦。”
何其烂的搭讪,我在心里默默翻白眼,余光却恰好扫在对方侧脸,竟也发现熟悉。直到他两手一拍,恍然大悟状,“我想起来了,五六年前,你上过滨城电视台的挑战到底栏目,对吧?!当时,你击败了八位守擂者,创下记录。其中一守擂者,就是我。”
冤、家、路、窄。
犹记得,当时我可叼。主持人问我与其他守擂者有什么不同?我说,我性格比他们好,典型自大狂。风水果真轮流转,今日,轮到我成为被众人俯瞰的小角色。
“是吗?”人群叽叽喳喳热闹起来,“这么说,还是才女一枚?既然什么都知道,不如借此机会考考囖。”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最终决定,搬出各家珍藏。如果我品出年份和品牌,浅尝辄止即可。若没有,需当场喝下高脚里的半杯液体。无论结果如何,互联网小开都让出十个百分点,其他家公司也会纷纷助力慎周的线上转型之路。
我侧头,向不远处的人投去求救目光,他却被这个提议逗得笑了起来,深邃面容在昏暗灯光中荡漾,“good-idea。”将千般不愿的我,推上梁山。
“我真的不太会喝酒。”
“没发觉。”
“……我能相信你的承诺吗?”
离得近了,男子眉头轻耸,一派轻松,“随便你。”
不多会儿,服务员将各位的私家珍藏搬出,足足摆满三张长方形茶几。别说我不懂酒,就算我懂,凭着我的酒量,哪怕每瓶喝小口,也得倒这儿人事不省。
忽然,我后悔自己放下的大话。
以前我看叶慎寻,其实不够认真。他爱与我呛声,和我较真,却从没动过弄死我的念头。但凡有一丝,我早就逃之夭夭了。可如今,他想弄死我,我明明知道,却只能迎难而上。因为,我真的没谁可求了。就算只有一丝希望,我也只能赌。赌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
好酒要封存,都得入零下地窖,长年累月,不用冰块也自带沁凉。
算起来,我也是潇洒过的人了。这几大桌的好酒,说出去,也是笔不菲的数字。上了新闻,也担得起xx盛宴的罪名。我兀自想着,便端起第一杯,两口灌入,嘴角边缘全是涩烈的味道。
其中有个年轻少爷不忍心,出口阻止我说,“美女,还是象征性尝尝吧?万一喝过呢?何必遭这茬罪。真照你这喝法,可是要死人的。”
闻言,我放下玻璃杯冲好意的他笑了笑,语气似真似假,“早死怕什么?早超生。”
叶慎寻摆明要我将他往日受过的罪一一还回,才有可能认真考虑如何营救我的母亲。好喝歹喝,不就图他高兴么?早点叫他高兴,早点结束折磨,有何不可。
之前几次碰酒精,我都悠着来,事后还得喝好几日鸡汤白粥补回元气。连刘大壮都叹,我竟能将自己照顾得周到细致。我说,你试试看医生告诉你,可能有什么毛病时,你也能够做到。
可现下,我的所作所为,却和自杀并无二致。
听说在佛教里,自杀是不能进入下个轮回的。所以无论我对生活多么失望,都从没想过放弃生命,怕下辈子变牛做马,成为我这种吃货的盘中餐。被肢解得那么难看,我会崩溃的。不知,此刻头上的神明,能不能张开智慧的眼睛,瞧着我,帮我做证,我没有自杀,只是……
身不由己。
忘了喝到第几杯的时候,叶慎寻这个贱人,非但没出口帮我说两句,反而悠哉悠哉地与其他人打赌,赌我喝到什么时候撑不住。
隔着长长的玻璃桌与灯光,我狠狠剜他一眼,他身旁那朵莲花却趁机娇嗔说,“我也要加入我也要加入!”加入你妹啊加入!
叶慎寻耐心不知何时便好了,轻佻地捏捏她的脸,“赢了都是你的。”他赌我喝到第十五杯倒,霎时,我感觉自己还能喝下三十杯。
魂淡,输死你们这对奸夫淫妇!
哦不对,输死你们这对狗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