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愿……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全都由他承受,不要报应在他的亲人身上。
厢房之中,陆正禹也没有睡着。他睁眼看着蚊帐,不知呆愣了多久。直到听见一声鸡鸣,才坐起了身。
平时小妹在家里醒得很早,他总是笑话她像个小老太婆,睡得晚,起得早。拿了屋里的冷水洗完脸,还特意对着镜子理顺鬓发。
到了她睡的房间,果真已经醒了。
陆芷坐在床边揉揉眼,见有人进来,奈何屋子太长,没看清楚人。等那人稍微走近,面上立刻露了欢喜,“哥哥。”
陆正禹笑笑,摸摸她的脑袋,“果然又醒了。”
陆芷撅嘴,“不要笑话我,我比老太婆年轻五十岁呢。”
陆正禹拿了梳子给她梳发,却不知要怎么缠起辫子。最后默然给她扎了两根跑起来会甩脸的,看着看着,心又有酸楚。
陆芷仰头说道,“哥哥今天跟平时不一样了。”
他强笑道,“怎么不一样了?”
“哥哥会给我梳辫子了,而且……”她转了转眼,“哥哥今天穿戴得好整齐呀。”
陆正禹手势微顿,他为了让自己看起来精神满满,特意整理了下。可却还是被妹妹一眼看出来了,“今天哥哥要去玩,你和二哥三哥在家里等我。”
“嗯。”陆芷又问道,“爹爹和娘什么时候回来?”
陆正禹愣了愣,有些魂游,“快了……”
“快了是多久?”
陆正禹答不出来,也编不下去了。旁边的嬷嬷见他如此,忙接话敷衍道,“等姑娘听听话话的,你爹娘就回来了。哎哟,这辫子梳的,让嬷嬷来,不要你哥哥。”她接过梳子,示意他快出去。
陆正禹也不知怎么出了房门,隐隐听见妹妹在房里说“这是我哥哥给我梳的,不要拆”。
原来不是母亲不给她重新编辫子,而是她不愿。
家人对她来说,无论做的什么,都是好的。
他收了收心思,好友说的没错,弟弟妹妹还需要他照顾,他绝不能垮!
想罢,便往家里走去,如今他需要钱,让爹娘入土为安,让弟弟妹妹吃饱穿暖,这些都要钱。
爹娘给他留着考试的钱,他已经完全没有考试的想法了。至少如今不行,住在齐家,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家已非家,如果可以,他真的不愿再回来。
又站在家门口,却已是物是人非。还未打开木门,心已被苦海浸泡得苦不堪言。
“咕隆,咕隆。”
屋里传来非老鼠野猫打翻东西的声音,更像是有人在里面。
柴家人?不像。贼?听来的确是只有一个人在里头,正不知摸索什么东西。
他双目立刻又充满怒意,落井下石,这贼人定不能放过!他提了铁棍就进里头,将门紧关,提步往里走去。
穿过满地颓败,似乎是踩踏声惊动了里面,一时里头也没声。
他更确定是有贼进来了,紧握铁棍冲进里面,却彻底愣住了。
小小的厅堂的确有人,可是却是个女人。
谢嫦娥没有料到他竟会突然回来,手上还拿着一盆刚收拾好的茶杯茶壶碎渣,直愣愣看着他。
自从弟弟考上秀才,夫家就常让她回来走动。昨日和丈夫一起到了榕树村,谁想却听说陆家出了那种事。她担心了一夜,常宋以为她担心弟弟,正好弟妹也回了娘家,便让她去镇上探望,显得亲近。她便早早离了村,可走着走着,却鬼使神差走到了陆家。
陆家大门未关,看着满地残渣,她便动手收拾起来。
明知这里不当留,却又不忍心走。
他定不会这个时候来的,他不是还在齐家么?她想着或许能在齐家见到他,还想好了要对他说什么安慰的话。可这突然见面,准备好的话就全抛在了脑后。
陆正禹下意识就要靠近,惊得她猛退一步,盆里的碎渣随着掉落的木盆全都洒落地上,溅上鞋子。手也被抛洒空中的瓷片割着,手指渗出血来。对面的人冲到跟前,用袖子捂住她的手指。
谢嫦娥惊得脸色白如飞雪,急忙抽手,“五弟!”
“不要喊我弟!”陆正禹脸色沉郁,又将她的手捉得更紧,用袖子紧裹,终究是忍不住抬头,“当初你说过什么?你说你待我如亲弟,从没有其他念头。可是你处处都躲着我,你可知道这叫做什么?叫做贼心虚。你如果真的对我无意,也不要躲躲藏藏,遮遮掩掩。”
谢嫦娥真觉他受刺激了,这些话哪怕是当初两人在小树林分开,她成亲前最后一次见面,他也没有说过。
陆正禹抓着她的手,忽然笑了笑,“我做过最后悔的两件事,就是没有跪在你母亲面前求娶你。还有……”还有就是三天前他没有留在家中……
两件令他悔恨终生的事交错在一起,忽然就像开闸的河堤,瞬间让他湿了眼。再无力站着,顺着她的手跪在地上,泪滚面颊,“如果……如果当时在家里多好。阿芷他们就不会没了爹娘,是我的错,是我这做兄长的错……”
男儿有泪不轻弹,本以为他能忍住,可捉了她的手,触及那温热的手,却再承受不住。埋在她腰间痛哭失声,世上还能让他放心倚赖的人,似乎只有这一个了。
谢嫦娥怔神许久,颤颤抱住他的头,大颗大颗的泪滚落面颊,千刀横刺的悲痛,却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
他们差了两岁,自小为邻。也不知何时开始,就生了情愫。女大一抱金鸡,女大二抱满罐,这是陆正禹从书上瞧见拿给她瞧的。那时起她就知道他对自己的感情不同,可姑娘矜持羞赧,没有答复。
后来两家长辈越吵越厉害,每次母亲们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两人便去村边的溪流旁坐着发呆。
那时谁也没想到长辈的战火会延至他们身上,在长大成人后,甚至觉得他们是能成亲的。可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