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意申想说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今天不可能再重新进行挖掘她内心的工作了。时间和精力都不允许。就算要重来,那也是下一次的事情。他们只能先把脱敏练习做完。
她决定再尝试最后一遍:“来,我们再来一遍放松练习。”如果这一次还是不行,今天就只能放弃了。
钱钱听话地再次尝试让自己的肌肉紧绷起来,但进行到现在,她已经没什么力气了,紧张的这一步做的很糟糕。之后的放松也进行得根本不彻底。别说她了,换了谁连续两个多小时的放松练习,身体也早该僵硬了。
“闭上眼睛,根据我的提示来进行联想。”
钱钱麻木地闭上眼睛。
“你的父母站在考场外等着你……”
“考试的铃声响了,你该进去参加考试了……”
她一面循循善诱地提示着,一面观察钱钱的反应。钱钱从一开始就没能放松下来,但是她也并没有紧张和焦虑——她已经疲惫到没有力气了。
钱钱就这样安静坐在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金意申喜上眉梢:这次成功了吗?
片刻后,钱钱的眼角滑落两行清泪。
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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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金意申曾经给钱钱讲过一个心脏病人患上飞机恐惧症的案例。那个病人一开始没有什么恐惧症,坐飞机也没有任何问题。直到有一次他在飞机上真的心脏病发作了,从那之后,他每一次坐飞机、甚至是看到飞机、听到飞机两个字,他的恐惧症都会发作,而恐惧症又进一步引发了他的心脏病。
那时候钱钱听到这个病例,置身事外地觉得很有意思。可今天,她忽然想起这件事,然后又突然想起一件很多年前的事。
在此之前,无论是韩闻逸或者金意申询问钱钱她第一次发病是什么时候,她回答的都是大一第一次考色彩构成的时候。因为她确实认为那是第一次。
但其实还有一件跟考试有关的事,因为那时候她还没有得焦虑障碍症,所以她也就没把两者联系起来。直到今天忽然想起,她才惊觉,或许那才是真正的源头。
这要说回她高三的时候。
普通人家不管父母和孩子平日里有多大的矛盾,等孩子到了高三的时候,父母都会把孩子当祖宗供起来,生怕小祖宗有个什么不顺心,影响了高考的发挥。这简直成了中国普通家庭的订阅,然而这条定律在钱钱家并不适用。
在高三的后半阶段,钱钱因为压力大,十分焦虑,脾气也跟着见长。神奇的是,钱美文和钱为民不知什么缘故,也跟着脾气见长。于是这一家三口凑到一起,整天火花带闪电,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要不是他们不住顶楼,没准能把屋顶都给掀了。
至于吵架的原因,其实很多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那时候钱钱已经通过了a学院的初试,正在努力备考准备参加复试。有一天她外出回到家,房间里刚被钱美文收拾过。她准备看书,可一本看到一半的书左找右找就是找不到,找的她怒从心头起,扯开嗓子就吼:“妈,我的书你给我放哪儿去了?!”
钱美文外面过来,没好气道:“吼什么吼?整天乱丢东西,自己东西都找不到!”
“我东西放得好好的,从来不会找不到。明明是你给我乱收拾,把我东西弄没了才找不到的!”钱钱火气很大,“跟你说多少次了别动我房间?”
“你房间乱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你以为我愿意给你收拾?这里是家,家就要有家的样子!”
“你看不顺眼可以不要进来,谁让你收拾了?你每次收拾完我都找不到东西!我要复习的书都找不到,你让我怎么去考试?!”
“谁高兴进你这狗窝?是你自己说说昨天晚上睡觉被冻醒,我才来给你加床被子!”钱美文气冲冲走进来,“什么书找不到?”
钱钱报上书名,钱美文随手打开一个柜子,听令哐啷往外搬了几样东西,指着里面道:“这不就是?找东西都找不来,我看你也别出国了,就你这样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用不了一礼拜你在外国就让人给卖了!”
钱钱气得要死。读a学院一直是她的梦想,在她初中那会儿,她连高中还没考呢,就已经想好未来要上的大学了。对于她的理想,钱美文的态度很奇怪。有时候支持,有时候又不支持,还隔三岔五找个刺挑她几下。一会儿说学画画以后赚不到钱,一会儿说以她的能力以后没办法一个人生活,让她打消出国的念头。
钱钱不服气:“得了吧!等我出了国自己生活,我肯定比现在过得好一万倍!”
“你?就凭你?拉倒吧!你除了画画,你还会什么?”钱美文冷笑,“我劝你还是再考虑考虑,也别学画画了,不如去学点实用的。学个计算机或者金融,以后起码能养活自己,不用指着靠我和你爸。”
“靠你们?不用,谢谢。等我过了十八岁,我保证自己去挣钱!”钱钱极不爱听这样的话,马上要强地甩下狠话。
“你挣钱?你能挣多少钱?”钱美文不屑,“你……”
没等她说完,钱钱高声打断了她:“知道我为什么这么想出国吗?就是躲你远一点!离你远一点,就没人整天乱放我东西,整天在我耳边瞎唠叨!”
钱美文愣了一愣,勃然色变:“你说什么?!”
钱钱话出口也有点后悔。她说的也是气话,东西被人乱放,能力被人质疑,一时火气上头也是难免的。但她也犟,不肯承认自己讲错话,拿起书往桌前一坐,满脸的不耐烦:“我不想再重复。我现在要复习了,请你出去好吗?”
然而她捧着书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一直没听到后面有脚步声,也没听见有人说话。回头一看,钱美文居然还站在原地,眼睛红红地看着她。
钱美文问她:“我做错了什么?”
钱钱答不上来。她沉默了一会儿,反问:“那我又做错了什么?”
钱美文默默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转身出去了。
半夜三更,钱钱爬起来上厕所。
老房子面积不大,从她房间走到厕所没几步路,不用开灯她也知道怎么走。去厕所的路要经过父母的房间门口,她放轻了动作,以免把人吵醒。然而经过房间门口的时候,她看见虚掩的房门里还有淡淡的灯光,那是床头灯的光。里面还有轻声细语的交谈声。
钱美文和钱为民还没睡着。钱钱听见他们的对话。
“就一个礼拜了,你说她能考上吗?”是钱为民的声音。
“怎么会考不上?她初试不是都拿了全国第一吗?考官都说欣赏她了。”是钱美文的声音。
钱美文这人是个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或许是信奉骄兵必败,她当着钱钱的面从来不夸奖她。可她对着别人,或者对着自己的丈夫,她却很为女儿的成绩骄傲。
屋里的对话暂停了。钱钱鬼使神差地站在门外没有走。
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钱为民低低地开口:“那我们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