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素心说我也不容易啊。先好容易想好了可以做成什么样,做出来一个只当可以了。再一想不对啊,万一那上都有几处都需要露宿半路上的,我这一个屋子几处用,还能不穿帮?不得已,只好按着大概大大小小多盖了几个。如今想来还真是幸好先想到了,要不然可又怎么办呢?!
方伯丰说完那茅屋,又转头夸她在平湖崖做的好事,平湖崖虽是最山里头的,可这村人口却不少。那盐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要紧了,灵素替他们找到了盐泉,也是一件大利于人的好事。
虽是被自家相公明着夸暗着夸变着法儿夸了这一路,灵素也没见高兴多少。没法子,这仲秋已过,眼见着无功,也即是说,这一年就算白过了。再过一年,若还这般,那就又白过一年。自己倒是有三百年可以慢慢来,可方伯丰呢?心里叹气,偏又不是可以使巧法子的事情,徒叹奈何。
方伯丰只道她累了,或者是还没有玩尽兴,到底那许多新奇的粮作菜蔬,都没来得及看个遍,只匆匆问人要了些种子记录了一些种植的讲究。这些只对自己的事务有用,写写记记的,灵素向来不喜欢这纸面上的东西,她喜欢直接自己去做。想了想便道:“你要是喜欢山上的村寨,等往后我有长假了,就同你一起再来走走。”
灵素回头看方伯丰面色,虽这一路上有自己照顾着,到底日日赶路不歇,到地方就得问明白那么些事儿,还有许多底下村寨对官府的抱怨不满,也都得一一记录,便是有两句不好听的,也只得受着。他到底是个凡人肉胎,自己觉不出来的苦他不晓得怎么忍着呢。这会儿看着自己却是满眼的担心……
心里好似一亮,换了语气道:“那可说好了啊?别等夏天蚊子多或者冬天太冷的时候,也别是雨水多的时候。你看就那两天下雨,路多不好走,咱们都给它避过去。下回咱们来也不是为衙门来的了,若是下雨了,咱们就找个地方一待,等到雨停了再走……”
她说一句,方伯丰答应一句,她也就越说越没边儿了,说到后来都已经在半路上盖起院子来了。
方伯丰由着她顺着她,只见她面上又恢复到了往日的神采,心里才安稳下来。
两人接着走路,灵素心里想着:“我这一年种树开山种地搬田,做了这许多自己喜欢的事情,难不成因为神识还不足以络月华就都成了空了?那也太没道理了!虽则今年还没能引得新灵来投,或者明年后年就成了呢?我趁着今年把凡人养育小娃娃的事儿好好学上一学,等明后年时机一到,就顺顺当当都用上了,不是正好?坐在这里叹气可不是神仙该做的事儿啊!且看看陈月娘,好像这凡人怀娃诞下都有许多讲究,既如今无事,不如趁便学学这个,哪有日子会白过的道理呢?”
这么自己开解着自己,竟也成了。再沿着这路细想,若这回真的引灵成了,自己还真不晓得要怎么办呢。这娃多久生下来?这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又该如何照顾他?生出来了又该怎么办?陈月娘那里有婆婆还另外寻了人来给她帮手,自己倒是有一身能耐,只是万一到时候怀了娃自己许多事不能随便做了,那可就糟糕了……
越想越觉着这会儿就引灵来投还真是早了些。自己还有许多事情不知道呢,且东西也没预备全。头一个棉花就没种呢,还有小娃儿都爱吃甜的?甘蔗也没种……这么一打岔,全沿着接下来该做什么去了,哪里还有空唉声叹气。
她想到了就开始嘟囔,又是跟种东西有关的,还不时要拉了方伯丰一起商量。方伯丰见自己媳妇又变回这斗志昂扬的样子了,哪里还会拦着,都由着她。凡问的是自己知道的,那当然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若是问的自己不知道的,立马打了保票回头就去农务司问清楚。
如此两人一路商量着些不靠谱的事儿,从连障底村出来,往翠屏镇走,运气不错,半路上遇着了船家,灵素直接跟人包了船从翠屏镇经遇仙湖直接到了县里码头。
付了船钱下了船,灵素开始盼着小清河清淤驳岸的事儿了。这要成了,往后坐船能直接到家门口,这多好!
这么一说,又要说起置船的事儿来了。
隔壁苏梅儿听到他们这边有动静,推门一看,灵素背的那大篓子吓她一跳。赶紧问道:“你们这是上哪儿去了,这快半拉月没着家了吧?”
灵素心说我其实天天回来啊,就是你们瞧不见。嘴上答道:“往山里去了一趟,可累死我了。”
苏梅儿看方伯丰还背着铺盖卷,笑道:“是衙门里的活儿吧?啧啧,真是够累人的。不跟你们闲聊了,赶紧歇着去吧。”
灵素冲她笑笑,开了院子门,两人把篓子往西屋里一放,人都瘫坐在地上不想起来了。
外头苏梅儿对刚赶出来看热闹的自家小姑子道:“瞧见没?去一趟山里,背那么老大一筐子去,不晓得收了多少山货呢!你呀,赶紧的,就找个读书人。你看这都没当上官儿呢,就一个跑腿的,就成这样。啧啧,咱们这样平头老百姓能比?”
她小姑子哼一声道:“真有能耐的用这样累死累活地跑?嫂子还真是瞧个什么都好!”
说了转身去了,苏梅儿哼了一声,心道:“挑来拣去都老姑娘了还赖在家不出门,到时候什么能耐人会要你!”
这里方伯丰同灵素可算能在家踏实吃顿饭,踏实睡上一觉了。
躺床上,方伯丰笑着对灵素道:“这出去走村虽也能长长见识,到底没有家里舒坦。这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还真是如此啊。寻常日子过得觉着没滋味的那些,都该叫他们走村去,回来就知道这安生日子的好了。”
灵素也笑嘻嘻道:“山上就是玩儿,不过说来说去,吃饭睡觉还是自己家里好。”
果然一张床上出不来两样的人。
因之前行里是请过假的,第二天灵素过去销假,也是凑巧,恰好那几日各处忙着过节也没敢给安排什么活计,虽是请假,却没轮上上工,跟没请一样。那管工班的老爷子笑嘻嘻给注了一笔道:“挺好,什么都没耽误。”又叫她去另一边领一身秋天的衣裳料子。
灵素领了料子又往三凤楼去了,自家师父师兄都在,她说自己去了一趟山里,只当他们会问她山货的事儿呢。哪知道根本没人提这个,来回来去说的都是接下来的大事——“珍味会”。
既是“珍味”,就在“珍”字上下功夫。德源县的酒楼都恨不得这回刚完就开始攒下回要用的材料了,五年陈的醋三年陈的腿七年陈的干菜……这些还都是其次,最要紧是烹调的主料,或贵山珍或贵海味,既说“物以稀为贵”,自然都是德源县里轻易见不着的东西才好。
大师兄正对苗十八道:“这满天下找什么新奇难得的东西去,徒耗人力,实在也没甚意思……”
苗十八点头道:“你这个理儿是没错,只眼前的事儿不是这个理儿上的,那就看你这么选了。”
大师兄能怎么选?这珍味会都是按酒楼比的,又不是按个人比。就算他自己怎么觉着家常滋味最隽永,这还有个东家的买卖名声在呢。叹了口气道:“这回西月楼都疯了,从康宁府又采买了许多海味来,又花重金请人去狂怒河过山口那边捉逆水鱼……还有许多预备了一两年的什么材料,吃香果子长大的猪,喂草药的羊……也不知真假。”
苗十八笑道:“若是真的倒也费了心思功夫了,只怕又是故弄玄虚,你也不用管他,只尽着自己能做的做吧。”
正说着,掌柜的推门进来了,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儿。苗十八见了笑道:“老高头儿,你做什么弄这么张脸?客人见了都得少点两个菜!”
掌柜的苦笑道:“老爷子别拿咱们打趣儿了!这阵子,那西月楼的买卖忽然好了许多。也在楼头挑出一整排的旗子来,却都是些葱爆肉片、小炒肉、溜丸子、炸肉段儿这样的菜色,这可挑哪门子的旗,谁家还不会这些?可也是奇了,真有那么些人跑去吃他们家这些菜。如今一到饭点儿都排上队了!……”
大师兄狐疑道:“咱们的生意……好像没有受什么影响?”
掌柜的点点头:“这倒是这样的。在咱们这里,他列的那些菜都只算配菜,凑碟碗的,他这一波做的同咱们这里倒没顶上。只是……只是这珍味会之前还有客源客流这一说呢,他们这么……这可就赚了大便宜了。”
大师兄也想不明白了:“一个溜丸子,都跑去他们那里吃?这也……他们的价码儿改了?”
掌柜的摇头:“价钱并没有便宜多少,只是说味儿比别的馆子的都好。”
大师兄皱眉道:“若真是如此,一个家常菜都做得比别处都好吃许多,那是真手艺了。怎么那些嘴巴最精的食客倒没拢住?……”
掌柜的便道:“我就是来说这事儿的!方才来了两桌老客,说去西月楼吃了两顿,到底还是跑咱们这里来了。我过去打招呼送敬菜的时候聊了两句,就问起那边的菜来。好几个都说,‘味儿是不错,都挺鲜甜,只是什么菜都那么个鲜劲儿,就有点腻味了。’说咱们这里,鱼是鱼的鲜,肉是肉的鲜,到他们那里,鱼肉水菜都鲜成一个味儿。他们吃不惯,就还往咱们楼里来了。我、我就想起之前说他们有个‘鲜石’,什么东西放一点都会鲜甜无比。这难道是真的、……这要是真的,那这珍味会可就……”
大师兄道:“若真是如此,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左右他们什么菜做出来的都是一个味儿,还比什么。”
掌柜的一想也对,可又担心岳二藏了什么后手,脸上一时喜一时忧的,还是苗十八道:“你啊,心放回肚子里去吧。邪不胜正,哪儿都一样的道理。到时候见招拆招,有什么好怕的!”
灵素自刚进来,见自家师父师兄说正事儿也没自己什么事儿,就顾一边坐着喝茶吃果子老实不客气的。
这会儿说着话,苗十八却忽然伸手指了她一下,对掌柜的道:“到时候去比试的时候,我这小徒弟也跟着你们去。她虽性子懵懂了些,手艺都是拿得出手的。万一有个什么,也不至于没人可填补。”
掌柜的赶紧给苗十八作揖,又朝灵素抱拳:“那可太好了!那可真是太好了!小师傅的能耐咱们都见识过的。有小师傅跟着去那就再好没有的了。只是一个,头灶二灶这些身份,外头都是知道的,小师傅跟着去这名号上恐怕就得吃点亏了……”
苗十八一摆手:“没名号才好,才不显眼,就把她放杂役里头就成。”
就这么着,灵素剥颗松子儿的当儿,就叫自家师父给当杂役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