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进门一瞧,方伯丰正一手一个娃儿坐那儿逗孩子玩儿呢。跟前一张桌子,还剩两个碟子没收。灵素从里头出来,见是祁骁远,笑道:“哦,回来了啊?坐吧,我给你们烧茶去。”
把桌上的盘子收了,又擦抹了一遍,就去里头烧水泡茶。祁骁远在府城的事情方伯丰略有耳闻,只是不晓得已经闹到要和离的地步了,便随口道:“怎么这时候回来了?不时不节的。”
祁骁远叹了一声:“我这不是没法子了么!”说着话,也不避讳方伯丰,便说起事情来。
先说自己同人应酬的话,说起在府城几处戏楼里头的名角儿,这两年刚兴起的包戏子的玩儿法,怎么才有派势怎么才有面儿等等琐碎。
灵素正好端了茶出来,见他在那里说得眉飞色舞,便把茶水往他们俩跟前一放,弯腰从方伯丰怀里抱起了俩娃儿道:“走,走,跟娘走咯……咱们不听这些,可别给带坏了……”
说着话,还回头对祁骁远来一句:“你慢坐啊。”然后抱着娃儿往后头去了,留下祁骁远在那里目瞪口呆,方伯丰在一边忍俊不禁。
第199章 待妻之道
方伯丰看祁骁远神色,顾自己低头喝茶,没有搭理他。祁骁远回过神来,讪讪笑道:“女人家就是眼界窄,哪里晓得外头的行事规矩。”
方伯丰不辩不答,祁骁远本还想好好吐一番苦水的,这下也没了心绪,直接道:“我们家那个也是这样,全然没个道理,不晓得听了什么风言风语就顾自己回娘家去了。如今我岳丈给我捎信叫我过去说说明白。——我可说什么,我可有什么好说的!真是烦人得很……”
说着话他斜眼瞥方伯丰,想从他面上看出点同情理解之意,奈何丝毫没见着,那位正侧耳细听屋里头的一点儿女咿呀声。祁骁远觉得挺没意思的,忽然有点后悔自己跑来说这些家事了,毕竟方伯丰本来也不是那样场面上的人,只怕他听自己那些作为,心里也很不以为然呢。
祁骁远做人素来最怕被人心里评价高低的,见这样子,喝了一口茶道:“得了,我再想想主意去。走了啊。”说了这话便起身要走,方伯丰也跟着站起来道:“好,慢走,得闲过来说话。”
俩人走到了门口,正有一船从小清河上过,祁骁远一眼瞥见面上不由一滞。也是奇巧,那船里头的人正好也往这头看,一眼看着他了,便一点竹篙止住了船势,朝着祁骁远喊道:“姐夫,你在这儿啊!爹叫我接你来呢,说你恐怕长远没回县里来,不认得乡下的道儿了……”
祁骁远面上越发不好,朝方伯丰拱了拱手道:“告辞。”赶紧几步下了河边的踏埠,那船靠了过来,他便一跃上了那船,再朝方伯丰挥挥手,低了头同边上少年说起话来。
这里方伯丰回了屋,俩娃已经都睡着了。方伯丰对灵素道:“你也歇会儿。”转身进了后灶打算收拾碗筷去,一看却发现都已经收拾得了。回出来说灵素,“你什么时候得空干的这些。”
灵素冲他咧嘴一乐,拉他到边上坐下来,商量道:“现在娃儿们也能抱出门了,他们都乖,也挺好带,我想还把山上那些地收拾收拾,再趁便收些山货,好放在铺子里卖。”
方伯丰道:“孩子虽乖巧,可这吃喝拉撒都离不了人,你哪里得那么些空!何况月子里你就没怎么歇着,还是别太累了。你要收山货,等我歇工的时候我收去。你要觉着家里呆着闷,把杂货铺开起来倒也成。明儿我先帮你点点库存,咱们先紧着有的那些卖。旁的往后再说。”
灵素看看边上躺着的俩娃,决定往后再也不要生了。这怀娃生娃养娃带娃对自己来说都不算个事儿,就是要受周围人管制的太多了,偏又不能同他们拧着,这都是真心对你好的人。这郁闷,真是有苦无处诉。
不过好歹总算准许她开铺子了,方伯丰出面去同苗十八和大师兄说的,大师兄遣了人给她开了锁,又里外打扫收拾了一遍,才把钥匙还给她。灵素赶方伯丰要去帮她点库之前,又从灵境里取了些东西出来堆在一边的仓库里。倒叫方伯丰见了生叹:“你那会儿身子那么沉,怎么弄来的这些东西!”
灵素只说都走的船,并不费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方伯丰也没什么好多说的。
今年还一件事情叫灵素挠头,就是那些干果了。自从跟七娘学了卖山货挣钱,她就盯上群仙岭了,从最开始在几个山头蹦跶,到现在满群仙岭游走,这地盘大得可不是一点两点。且她还发现,这越往北去,那果子还比南边的熟的早,是以她如今收干果山货的时候也长了许多。从最开始熟的那一拨到最后一匹,哩哩啦啦能绵延个把月。
再想想她的能耐,这一季能收多少?!可要命的是,如今干存了这么些东西,却没法往出卖了!去年还好说是趁着秋收空档去山里收的一些,今年可怎么说?全圆不过来。官行里收惯了她的东西,还特地遣了人来问她一回。灵素心说我真想卖你们千儿八百斤的,也只好想想而已,面上摇着头,肚里直泪流。
如今娃儿们都可以竖起来抱了,她也把之前的那个摇篮换了,换成了一个厚软布的背篼。旁人背娃多半放背上,不耽误干活儿,她不,她都放跟前,一会儿朝着自己一会儿朝着外头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当日在肚子里时神识逗娃多的缘故,还是本来就母子连心,俩娃儿的喜怒波动她总能轻易觉察到。这带起来就更不费力了。
又说这俩双生子,刚生出来那会儿都觉着差不多的,渐渐长大就分出区别来了。
小岭儿平时性子挺软,只碰着吃的容易起急,惹得长辈们都笑:“敢是哪个荒年投来的!”
湖儿就不一样了,这娃儿特别沉稳不说,那么小点子人,你说话的时候眼睛瞧着你,就好像能听懂你说什么似的。尤其是听娘的话,他娘说;“咱们晚上别喝夜奶了,一觉睡到大天亮才长个儿呢!”真就睡长觉了。他娘说:“都趁着醒着的时候拉,不受罪。”真就没再再睡梦里解过大手了。
这事儿旁人不知道,灵素也没觉察出来,还是方伯丰瞧出来的,又赞又酸:“可真是个贴心的娃儿啊,要不说母子连心呢……”
如今开了杂货铺,灵素在尽西边放了张宽榻,俩娃要睡着了就放上头睡着。醒了就用背篼背着,也不耽误她干活。知道她又开店了,陈月娘同绍娘子和齐翠儿过来瞧她,俩娃都睡着了,齐翠儿还是把囡囡抱在怀里不肯撒手。陈月娘对灵素使了个眼色,灵素哪里看得懂这个?!
说着话就说到祁骁远的事情了,他去私府本就是个招人闲话的新鲜事,如今又出了媳妇回娘家要和离的事情,更引人兴头,怎么说的都有。
灵素倒是听了几耳朵祁骁远说自己如何撒银钱捧戏子的事儿,只是她实在想不明白什么叫捧戏子,戏子又有什么好捧的,这戏子能捧那边上敲锣的让不让捧……所以听过也就听过了,没什么话好说。
绍娘子很是不屑男人这样行径,冷笑一声道:“这成了家,什么不是家里俩人的?这位自己也没什么能耐,人灵素相公去府学是凭的自己本事,他凭的什么?完了去了那里不说好好读书,倒往这样没结果的路上去了,我看他媳妇这么着挺好,这样的人往后还能更好不成?才去了府城就捧上戏子了,要是去了京里,还不得娶他个七八房小妾!”
陈月娘叹道:“听说他们那里就这么交际的,人人都这样,你不去就难了,同人混不到一处去。日子一长,就同人隔开了,往后人家相互拉拔,也没你什么事儿了。这也都是没办法的事情。”
绍娘子看她一眼:“不是你男人同你这么说的吧?你可千万别信!什么逢场作戏啦,不得已啦,呸!你没瞧他们喜笑颜开的样子呢,什么不得已!得已得很,不晓得多乐意呢!”
陈月娘又叹一声:“信不信又能怎么样,睁一眼闭一眼吧,这样的事情哪里能争出个头来。彼此心里有数,守着个底,别太过了就成了。”
绍娘子一笑:“傻话!这人哪个不是得寸进尺的?你要是一能忍下来,二不能忍的时候更得闹了。所以就干脆,一步不让,要不索性一拍两散,谁离了谁还不过了?!”
陈月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齐翠儿接了话头道:“你能这么硬气,是因为你这能做买卖能挣钱,不靠着谁,说难听点儿,没准自己一个人过还更自在乐呵呢。还一个,你还没要孩子,这男人分就分了,反正嫁了谁谁不是相公?可这有了娃就不一样了,那是你孩儿的爹了,分不分的也分不了了。哪里还是这么一句话的事儿。”
绍娘子笑道:“这话没错,钱是人的胆。要说还幸好咱们这个时候,要是搁刚开国那会儿,女人家都不许抛头露面,更别说自己养自己了。那才真是有苦没处诉,黄连水也只好往肚里咽。”
齐翠儿道:“怎么没路?实在不想过,还能出家呢,还能死呢,只要不想过了,谁也拦不住。”
几个人都说她这话太独太没理了,要跟人分开就是为了能好好过日子,出家不出家还不说,死算怎么回事儿啊,没道理。齐翠儿也不说话,倒叫陈月娘担了心,等之后又特地同她一路回去说了半日的话。
灵素听了半天,发现那日祁骁远说自己如何如何捧戏子结交同窗等话的时候,确是没什么“不得已”之意。这成亲了俩人结为夫妇,原来这中间都没说好的?到底往后的日子该什么样儿,各人要做到什么,都不是清楚明白的?这可真奇了。万一一个奔着成了亲之后要变红了去的,一个奔着变绿了去的,那肯定得打架啊,怎么不一开始说说明白呢……
像她们那边虽没有夫妻儿女这样的事情,倒也有类似的,比如道侣。那也是俩人结伴修道,在一起一待就几百几千年的,只有修为不合了才散的,从没见过为什么捧这个爱那个反目的。自己在这事情里头是求什么的先想明白了,其他的不伤根本的便不用计较。可看这边的夫妻相处,可复杂多了,好似个个都什么也不求又什么都求似的……唉,到底谁说凡人凡事微不足道的?这里头学问太大了!
这事情她自己琢磨,倒没有同方伯丰讨论。她一细想,发觉自己同方伯丰就挺合拍的,要按上头的来说,可以配一对道侣。自己急着嫁人就是为了能进这万丈红尘尝一回人间烟火,方伯丰娶自己又图的啥?想半天,最后觉着,大概同自己差不多?反正就是成亲生娃过日子呗。
过了几日,众人这阵子讨论的主角又来他们家了。不过数日不见,这祁骁远竟似老了许多,眼皮也耷拉了眼圈发黑脸上发干起皱,连眉毛都朝着八字去了。来的时候灵素他们已经吃了晚饭,问他他说也吃过了,来找方伯丰说话的。
灵素便给倒了茶,顾自己给娃儿们洗澡去了。天一日日凉了,她还是每日都给娃儿们洗澡,倒不是她乐意折腾,是那个平日最听话最乖巧的湖儿最喜欢这行当,不给洗他就哼哼,睡也睡不踏实。灵素想想大概是从前常年在水里呆着的缘故?不管了,喜欢洗就洗吧,反正热水有的是。把门闩一插上,斗篷一支开,也冻不着。
方伯丰见灵素一手一个抱着走了,还跟过去问一句要不要帮忙,灵素摇摇头,还低声道:“喏,我看那个才需要人好好帮帮呢。”方伯丰一笑刮了她鼻头一下,看看俩娃儿都瞪着眼睛瞧着他,才咳嗽一声转身招待客人去。
坐下一看,好嚒,这位兄弟已经把一壶茶水都快喝干了。就看他往自己跟前的杯子里倒上一杯,一仰脖子,“咕咚”干了。哎,这是茶,可不是酒啊!
等方伯丰坐了好一会子,祁骁远才开口说起事情来。无非是这回自己被家里人和岳家责骂,好似犯了多大罪过似的。至于刘玉兰,更是连他面都没见,显是铁了心要和离了。他就想不明白,自己是杀人了放火了?不就去吃了几回花酒么,至于如此?连自家爹娘都不站在自己这头,还说出什么认儿媳不认儿子的话来,他听得都觉着好笑!人家三妻四妾的还都不活了呢!
拉拉杂杂说了一堆,方伯丰续了两回茶,心说要由着他这么说下去,说到明天也还是这几句话,便开口道:“那你到底怎么打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