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茶铜铁,都是百姓离不开的东西,从西汉开始,盐铁专营,所图者,就是稳定而充裕的税源……这条策略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是历经千年,尤其是到了我大宋朝,商贸繁荣,货商远通,许多豪商巨贾,积累的财富堪比国库,上万升斗小民也比不上一个大商人。所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理当从这些最富有的人,利润最丰厚的产业取财,可惜的是朝廷的税收严重滞后,最多小修小补,无济于事!”
王宁安的一番宏论,文及甫听得连连拍手,也不顾他爹发黑的老脸,赞道:“王相公果然是高屋建瓴,一针见血,把事情说得如此清楚。只是王相公一直提倡知行合一,知道了不难,可要想做,那可是难上加难!”
文彦博闷声道:“就是这个理!商人交易每天都在进行,朝廷要安排多少人去征税?他们瞒报怎么办?征税的官吏差役欺压百姓怎么办?王大人,你不想弄得天下大乱吧?”
“怎么会!”
王宁安呵呵一笑,“文相公所言是对的,正是为了方便朝廷征税,减少损害商民百姓,我朝才实行了包税制!”
所谓包税制,就是划定某个区域,规定某个行业,由某些特定人员先把应缴的税赋给朝廷,然后他们再去征收。最典型的例子就是盐和酒,都是由商人通过扑买,获得经营的权力,当然了,盐和酒的税金都打在了价格里,故此老百姓喝的酒,吃的盐都奇贵又奇差!
在大宋,大型市场叫场,小的叫务,合称场务,朝廷都派遣了提举官员,这些官员也会把征税的权力交给地方上有势力的人,让他们去征收商税,朝廷坐享其成。
很显然,这些做法都有严重的弊端,可是想要找到更好的办法,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哪怕到了后世,许多饭店、摊位也仅仅是按照估计的营业额纳税,根本没法一笔一笔查清楚,大宋朝就不用说了。
“文相公,情况不同了。”王宁安笑道:“这些年,先是贸易钱庄,运行这些年,榷场的大宗交易几乎一网打尽,每年给朝廷贡献几百万贯的税收,从来没有差错!随后组建皇家银行,汴京的大宗商品全数通过皇家银行走账,最近两年,皇家银行把业务伸向了杭州、应天、益州、武昌、岭南,当然也包括洛阳。”
文及甫接着说道:“不错,皇家银行的确非常重要,各地的商人长途贩运,完全可以不用携带货币,所有账目全经过皇家银行处理,既安全又方便,根本就离不开……王相公,你的意思是利用皇家银行来征税?”
“聪明!”
王宁安笑道:“只要规定,凡是大宗商品贸易,必须经过银行结算,而银行结算的时候,又要检验完税凭证,这样的话,商人就跑不了了,至少大商人跑不了!当然了,他们也可以想尽办法,和银行周旋,但毕竟多了银行把关,效果就会好很多,我估计以大宋的经济规模,每年征收5000万贯以上的商税,不成问题。”
文彦博不太相信,“你说征收就征收,万一人家直接带着现金交易,不用银行呢?”
这回不用王宁安解释,文及甫就笑道:“爹,大宗交易,很讲究安全,有朝廷和银行介入,如果被骗了,可以告发,如果是私下交易,出了事,没人给他们处理的,依孩儿看,只要是正儿八经做生意的人,税金合理,他们还是愿意纳税的。再有一些作坊,工厂,就摆在那里,进多少料,出多少货,都有据可查,他们也不敢躲的。”
“有些道理!”
文彦博的眉头紧皱,突然瞪圆了眼睛,“王大人,如果老夫没有猜错,是不是水泥作坊也要纳税?”
王宁安翻了翻白眼,“我们家的船厂都纳税呢!”
“这……”
水泥作坊有多赚钱,文彦博是领教了,几个月的功夫,各种订单下来,能分到文家的好处就超过了17万贯,文相公虽然家大业大,也要脸红心热啊!
“不行,绝对不行!”
老文把脑袋摇晃得和拨浪鼓一样,想从他身上割肉,休想!
王宁安气得转了好几圈,“我说文相公,你怎么那么糊涂?只要捏住了银行,掌握了现金流,每年几亿贯的往来,随随便便,也比区区水泥赚得钱多,你要是盯着这点小利,永远都是土里刨食的土包子!”
天雷滚滚啊!
文相公素来以精明著称,居然被人骂土包子。把老文弄得吐血三升,几乎倒毙当场。倒是儿子文及甫,他和王宁安打过一场铜价大战,皇家银行的厉害让他痛彻心扉,铭刻骨髓!
这些年来,他苦心研究,观察皇家银行的一举一动,还真是有了不少体会。
他觉得老爹的想法,还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土包子!
财富是什么?
不是存在家里的那点钱!
财富是支配世界的力量,只有动了起来,财富才能发挥出威力。
掌握了银行,就等于是掌握了财富的命脉,左右财富流向。这么说吧,光知道挣钱攒钱的土财主,就是牛羊一类的食草动物,而掌握金融,那才是狮子老虎一类的掠食者!至于老百姓,则是靠着那点阳光雨露,辛苦合称有机物的植物,从古至今,莫不如是……
文及甫足足花了一个晚上的时间,才把这个道理和老爹讲清楚。文彦博总算是改变了老脑筋,彻底和王宁安站在了一起。
“文相公,你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激动,因为——你和强者站在了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