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庭树还没有从悲痛的情绪中复原,他神情颓丧,目光游移,脸上的胡茬连接到耳朵。他这个样子看起来比女人还要孱弱。
他在顾克天那里挨了一百鞭子,一声不吭地回来了。院子里春光正好,灵犀带领一群丫鬟在院子里种植花木。整个庭院里热热闹闹的。
灵犀见他脸色不太好,当时也没有说什么,趁着其他人都在忙碌,她一个人悄悄进屋子,才知道他被打了。
顾庭树趴在黄色的藤椅上,整个结实的后背袒露出来,血红的鞭痕交错在上面,瞧着十分狰狞。他别过脸,轻声说:“我大概真的是废物。”
灵犀手里拿着湿毛巾和药粉,小心翼翼地给他清理伤口,又说:“你是长情的人,不是废物。若是挚爱的人离世,还能跟没事人似的去做别的,那种冷血的人才叫人瞧不上。”
顾庭树把脸埋在手掌里,只是不说话。
“你要不要听听,阿桃临死时说了什么?”灵犀忽然说。
顾庭树沉默着。
“她拉着我的手,一直问你有没有回来,还说之前惹你生气,不知道你气消了没有。”
这句话刚说完,顾庭树的捂住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你要是想哭的话就哭吧,”灵犀慢慢说:“我希望你哭过之后,能就此放下这件事。人就是这个样子的啊,有时候脆弱得一句话就流泪,有时候又会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顾庭树腾出来一只手,手背上湿漉漉的全是泪水,他背对着灵犀,笑了一下:“小姑娘,还轮不到你来教我人生道理。”
灵犀见他这样,知道心结已经去了大半,遂专心地给他涂擦伤痕。
顾庭树咬牙忍耐了一会儿,忽然说:“灵犀,这种事情交给其他丫鬟来做吧,怪腌臜的。”
“没事,我不嫌。”手掌迅速地在他背上拍打。
顾庭树疼的头皮发麻,然而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到三月份柳树吐新芽的时候,顾庭树终于缓过神来,开始去院子里散步了,偶尔也跟旧日的朋友出去骑马射箭。并且为了表示与过去诀别,他去街上玩的时候把头发也剃掉了。
顾将军出去打仗,倒是不约束他,顾太太一看见他的光头,气得差点晕过去:“逆子!”
顾庭树解释道:“这是为了追念亡妻。”见母亲气的不行,急忙躲远了。
灵犀看见他这副模样,倒是很新奇喜悦,仰着脸看了一会儿,点头道:“很好,看起来像一个和尚。”
顾庭树摸了摸头皮,显得有一点不好意思。他回到屋子里,闲的没事把自己的佩剑取下来,用丝绸手帕反反复复的擦拭。这个时候他有点后悔没有随父亲一起出征,南方的犬戎族凶残暴虐,又骁勇善战,与顾将军的军队僵持了一个多月,总是分不出输赢。凌帝那里已经很不满意了。虽然阿桃的死让他悲痛,然而时间久了,他发现这种痛苦并不是那么难以容忍。生活总是要继续下去的,并且未来的生活里也总会有更多的惊喜和意外,比如……
灵犀手里拿着一个红艳艳的信封跑进来,她从柜子上找来剪刀,又把其他佣人都支走了,这才郑重其事地拆开信封,从里面取出一张用金粉写成的请帖。
灵犀细细地看了,先是呆了一会儿,继而翘起嘴角微笑,笑完又把请帖放下,痴痴地望着窗外。
顾庭树走过来,好奇地问:“得了什么宝贝”不等灵犀回答,他把请帖抓过来瞧了,很意外:“呦,昭明公主大婚。”
灵犀伸着手蹦蹦跳跳地去抢:“还给我,还给我!”
顾庭树把手举高,只是问她:“公主为什么单单给你发请帖,你们两个有交情?”
“没有。”灵犀两手抱着他的胳膊,掰树枝似的往下拽:“她丈夫给我的。”
顾庭树沉下脸,又把请帖看了一遍,念道:“蓝家三公子蓝华年,这个蓝华年是什么鬼东西?”
灵犀一把将请帖夺下来,小心翼翼地藏到袖子里,理直气壮地:“我朋友。”
顾庭树慢慢地走近她,又见她退到床边,无路可走了,忽然扑过去把她抓住,伸手在她袖子里掏,语气很不信任:“你整天待在家里,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你们怎么联系的,发展到哪一步了?”
灵犀又笑又躲,活鱼似的在他怀里翻腾,只得说:“蓝华年是贝贝的大名,我们俩是小时候的朋友。”从他胳膊底下钻出去了,又红着脸整理衣服。
顾庭树想了想,蓝贝贝的确在家里排行第三,这才相信了,又感慨道:“你这位朋友好运气。昭明公主生的极貌美,又是所有皇帝女儿里面最受宠的。这次嫁过去,只怕要把半个国库都当嫁妆呢。”
灵犀理好了衣服,坐在窗前的椅子上,微微点头:“是的呢!某人要觉得惋惜了,这么好的事情,怎么没有落到他的头上呢?”
“谁呀?”顾庭树很惊奇地问。
“顾将军家的长公子啊。”灵犀道:“本来这位又美又富有的公主是指给他的,后来被一个野丫头给调换了,他心里指不定怎么懊悔呢?”灵犀正嘲笑着,忽然发现顾庭树就站在自己身后,忙站起来要跑,却被顾庭树一把抱住。
外面的丫鬟正嘻嘻哈哈地浇水扫地。屋子里静悄悄的,香炉里散发着淡淡的橘子气味。顾庭树温柔地亲吻着灵犀的唇舌,半晌才松开她,又抓住她的腰,低声笑道:“腿软了吗?”
灵犀两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轻轻地喘息。
“为什么总是躲我?嗯?”
“没……没有。”
“那你晚上不要跟秋儿睡了,到我的床上来。”
灵犀扫了他一眼,不傻装傻地说:“你那么大的人了,还要跟别人睡吗?”
顾庭树无奈地看着她,然后说:“你知不知道,像你这个年纪的少夫人,已经可以做母亲了。”
灵犀谨慎地回答:“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话没说完,只觉得腰上一紧,不由自主地更靠近了顾庭树。
“我要你,现在听懂了吧。”顾庭树凝视着她的眼睛:“你只说行还是不行,”顿了顿又微微一笑:“不行的话,我要亲到你说行为止……”
“少爷少爷!出事了”一个小丫鬟风风火火地闯进来,顿了一秒钟,转过身就跑:“我过会儿再来。”
顾庭树认出来这个丫鬟叫梅香,是何幽楠身边的人,于是叫住她,很坦然地整理了一下衣领,又问:“出什么事了。”
梅香这才转过身,双目垂泪,沮丧道:“大奶奶要削发当尼姑呢,谁也劝不住。”
顾庭树愣了一下,看向灵犀。灵犀也觉得很诧异:“大嫂怎么会有这种念头。”顾庭树再也不说什么,抬脚就走了。这一去一直到半夜才回来,又长吁短叹了很久才睡下。
第二天灵犀问他缘故,他面容悲伤,半晌才说:“我去问她,她也不理我,只是在收拾东西。胭脂水粉之类的全扔在了水沟里,平日里爱写的诗词也都烧了,院子里的花没人整理,也枯萎了一大半。看她的意思,是真的不留恋红尘了。”低头想了想,很伤感:“幽楠一直是谪仙般的人物,世俗的环境本也容不下她,但是以后青灯古佛的日子,又如何打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