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清是文侯府的庶长子,虽有官职在身,到底比不得上头三个嫡出的兄长。但他从不自抑自弃。他乐观豁达,踏实上进,对上恭谨,对下宽严相济。文侯府父慈子孝、兄友弟恭,举家和睦,少不了他为人处世谦和的因素在。家世相当,人品出众,国公府选定他来做沈嫣的夫婿正是考虑到这些。
沈嫣不是个不知冷热不识好歹的人。她的初心不是文清,可过往皆如云烟散去,成亲以来,她是一心一意待文清的。以前不告诉他洪洛对苏卉瑶的有心,一是关乎苏卉瑶的声誉,对顾含风而言也不是值得拿出来讲的事;二来,是她认为自己与沈娆可以阻止洪洛的话,这件事能够多悄无声息的解决就多悄无声息地解决,那样对谁都是最好的。现在,显然是不能够了。她需要文清的帮忙。
“不为难。这件事儿我也拿不定主意了,还得夫君替我参谋一下。”沈嫣微微一笑,说到。
沈嫣对文清很好,可文清感觉得到,她对自己是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的,并非故意疏远,而是不自觉地会表现出来,让他无从消弭。这下,听到她愿意对自己吐露心事,文清当然欢喜,忙是说道:“夫人请讲。”
沈嫣递过沈娆的信给了文清,并将之前的事情悉数说与了他听。弄清了来龙去脉,文清震惊不已。过了好一会儿,他理清了思绪,看着沈嫣问道:“夫人是想要我走一趟善王府?”
文清一语击中关键之处,沈嫣更觉自己将此事告诉文清是明智之举。她点了点头,说道:“瑶儿身在宫中,知情的话会增加她的困扰,反倒不利于她应对。可现下不单单是太子殿下另有居心,太后娘娘也有他意,我想至少善王爷该知晓实情,也好及早作出应对之策。瑶儿不在善王府,我不方便登门,唯有请夫君帮忙了。”
文清若有所思:“善王府固然要去,可依你所言,要保得王妃全身而退,绝非易事啊。”
“善王爷不是普通人,皇上对他还多有倚重之处,不会任由太子殿下与太后娘娘胡来的。”话虽如此,沈嫣也是没有什么信心的。她料不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个地步。
“好,我即刻前去。”已近掌灯时分,文清却不愿耽搁。这份急切之中,既有对沈嫣的情分,也有对大义的支持。
沈嫣只觉自己何其有姓,遇到如此良人。眼下不是你侬我侬儿女情长的时候,她有万语千言,说出口的只有一句:“我等你回来。”
文清无言一笑,稍事准备,没有惊动其他人地从后门出了府,策马奔向了善王府。
文侯府与善王府相隔不近,文清身上负有沈嫣的重托,一路快马加鞭,竟是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到了善王府的门口。下马前去敲门,有值守的人来开了门。文清自报了身份,值守不敢有丝毫怠慢,将人引到了会客厅,便即刻去向顾含风通报了。随即有丫鬟给文清奉上了热茶。
“文四爷?”顾含风乍一听到值守的禀告,很是意外。
“小的看了他的铭牌,确是文侯府的不错。”要是没有确定,值守也不敢贸然将人放进来。
顾含风与文清、善王府与文侯府可谓是素无交往,这大半夜的,文清突然来府造访,顾含风想不通是为了什么。他素来没有耐心应付那些官场的人,但文清不一样,他们之间有苏卉瑶与沈嫣的情分在,既然已经来了,就没有晾到一边的道理。
“知道了,下去吧。”顾含风遣了值守,将手中的东西稍稍做了整理,便是去了会客厅。
顾含风心里记挂着苏卉瑶与顾儒,刚才所做之事也是他们有关的安排。因而,他虽是来见了文清,却并没有打算耽搁太久。一进到厅中,见文清气质舒朗,与他厌恶的那些官场油条大相径庭,心中的不耐顿时消去了几分,但问话仍是开门见山:“文四爷深夜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顾含风如此言行有不近人情之嫌,好在文清不是古板拖沓之人,反倒是欣赏顾含风的干脆利落。他没有赘述,言简意赅地将从沈嫣那儿得知的事情转告了顾含风。
顾含风知道太后让顾儒进宫绝非一时兴起,必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他能想到是与顾儒的身世相关,不曾想过是洪洛对苏卉瑶仍未死心,太后以退为进,让苏卉瑶留在宫里,计划着要祖孙斗法呢。
“多谢文四爷前来告知,今日之恩顾某没齿难忘。”沉默了半晌,顾含风对文清行了平礼,出言感谢到。
文清回礼道:“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王爷不必客气。”转而问道:“王妃娘娘与公子都在宫中,不知王爷有何打算?”
“事出突然,顾某还没想到具体。”顾含风所言不虚。此外,也是想着事况颇为棘手,如非必要,他不愿牵连无辜的人入局。
听话听音,文清不再深究:“以后若有用的着文清之处,王爷只管开口,文清定当尽力。”
顾含风心里对文清感激,言语之上没了一开始的疏而远之,他诚心说道:“多谢!烦劳文四爷回府转告夫人一声,请她无须过于担忧。顾某别的本事没有,妻儿的安危必是会全力相护,断断不会让他们出事。”
君子之交,三言两语便已足够。想着沈嫣焦心在家等候,文清施了平礼,说道:“王爷的话我一定给拙荆带到。今日,就此告辞了。”
“我送你。”顾含风对文清亦有惺惺相惜之感。
文清没有推让,由着顾含风将他送至王府门口,才是说道:“王爷留步。”尔后,便是纵身上马,赶回文侯府去了。
顾含风回身往院中走,面如寒霜,双眸中再没有温情可现,冷得让人发怵。
第七十章
解决眼下困局最简单直接的法子便是去请皇帝帮忙。然而到目前为止,太后或是洪洛都还没有明显对苏卉瑶和顾儒不利的举动,顾含风亦是没有证据证明他们别有居心。那二人,一个是皇帝的生身母亲,一个是皇帝的嫡亲儿子,皇帝对他们的信任怎么也比对顾含风这个无亲无故的外人要多得多。只消一个随随便便的借口,太后与洪洛便足以堵住顾含风的口。
更何况,究说到底,皇帝看重的并非是顾含风这个人,而是他所掌握的雄厚的家族财力,遍布四海的广袤人脉。即便皇帝对自己母亲与儿子的计划心知肚明,立场上也不见得就会偏向顾含风。功臣最怕功高震主,顾含风的财力与人脉一方面为皇帝所倚重,另一方面,也少不得为他所忌惮,但凡有机会压制,他都不会轻易错过。自古帝王之术,向来都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想要让他来主持所谓公道,必是得在于他有利的情形之下才行得通。
国公府在本朝的地位举足轻重,作为苏卉瑶的母家,却是成不了她的依靠——苏卉瑶不过是一个寄居在沈府的孤女,嫁的又是他们眼中无权无势的空头王爷。沈府有什么理由为她出头?亲戚情分?当初老太太既然会为了沈勉为与沈辰濠的仕途平顺而对太后做出妥协,以后就不会为了苏卉瑶而得罪皇帝,那可是比太后更有权决定他们荣华富贵的人。
皇帝与国公府都靠不住,而他们原本也不在顾含风的考虑范围之内。他有自己的势力可以保护好苏卉瑶与顾儒。只是不到万不得已,那些人轻易用不得。一旦用了,顾儒的身份就再也不是秘密。到那时,就不单单是儿女情长的债了。顾含风明白,那无疑是下下之策。有任何一种别的可能,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去选择,无论是这人人称羡的滔天财富,还是自己这条命,都在所不惜。但他并未打算就此静观其变,他没有那个耐心等着看太后与洪洛的戏码。他要的,是快刀斩乱麻。
“一年不动,朕还以为你是安定下来了,为何突然又要走了?”
司正殿内,顾含风对皇帝表明了想举家外游的打算,皇帝有些无奈地问到。在没有利益冲突的当前,他对顾含风是有欣赏的心思在的,对他双亲的悲剧,亦确实是有着几分愧疚。
“臣四海游历,打理生意往来,历经了万千风俗人情。每每与瑶儿说起,她都向往不已,臣一早应下了要带她一同出去走走。之前因着成亲不久,怕她不习惯,这才一直耽搁着。如今万事俱备,也是该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沈卿家的姑娘朕熟悉,但是他的外甥女儿朕知之甚少。能让你将从前放下,一心一意待她,想必是才貌出众,贤惠体贴了。”那些关于顾含风与顾儒生母之间的传言皇帝信以为真。他这一生,身边佳丽无数,却是没有经历过那么刻骨铭心的感情。他内心向往,一国之君的身份却注定他无法拥有。因此,顾含风多年不娶,皇帝虽然好言相劝过,终归没有强求,更没有为了掌控他而为他安排婚事。直到顾含风主动说要娶苏卉瑶,皇帝为他高兴的同时,也感到疑惑,顾含风对此的回答只有因缘际会四个字。皇帝没有深究。毕竟缘分这东西,确是说不清道不明的。
“臣此生能娶得瑶儿为妻,夫复无求。”
顾含风此言是情之所至的真心话,也是有意说给皇帝听。在皇帝听来,顾含风的话除了情义拳拳,更多的是让他感到安心——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顾含风能帮助他自然也能相助别人。如果顾含风心里想的是过好夫妻恩爱的寻常日子,对自己这个皇帝便没有了威胁。一个富甲天下之人,有了在乎的人和事,便是有了软肋。真有异动,他也不愁没有能挟制他的筹码,
皇帝笑道:“朕听说了不少善王爷宠妻成痴的流言,本来还想着未免夸张了些,听你亲口这样说,怕是朕错了。”心里是一番想法,说出口的又是另一番粉饰之言,皇帝的神态自若,丝毫没有欲盖弥彰的痕迹。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能放在心上的人,再如何宠之爱之,都不为过了。”顾含风佯作不知,凭心而言。
“好,你只管去,记得时不时地捎信回来,跟朕说一说那外头的精彩。”皇帝某种程度上是羡慕顾含风的。他成日困在这金瓦金銮殿之中,就是年轻时微服私访,也比不得顾含风的自在惬意。
“是,臣谨遵圣谕。”顾含风对皇帝行了礼,退出了司正殿。
皇帝传了口谕,命了一名内侍与顾含风一同前往太后宫中。顾含风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下去——
太后对苏卉瑶不放心,是因为洪洛还可以接近她。那么他就带她远走高飞,断了洪洛的最后一点念想。这一次走,他没有打算再回来。从前留在京城足以保护好顾儒,可现在,他还要考虑到苏卉瑶的处境。洪洛一日不放手,苏卉瑶就不可能无虞。而离开,是最有效也是最彻底的法子。到那时,山长水远,他自有本事消失得谁也找不到,便是洪洛日后当了继承了皇位,掌控了天下,他也不怕。在这里,他没有把握不动干戈。纵然苏卉瑶在此有诸多牵绊,她是个明白人,只要清楚其中的利害,定会放得下。
内侍对太后禀完了皇帝的口谕就被遣退了,顾含风则一直在太后的注视下气定神闲。两个人好似对峙一般地沉默着,谁也不曾先开口说话。
“看来王爷是真不放心哀家,不过一天,不仅儒儿要走,瑶儿也留不得了。”最终,太后半是认真半是打趣地说到。
顾含风面无表情,言语之间倒还颇知进退:“太后娘娘疼爱瑶儿与儒儿,微臣心中感激万分。等臣一家从外归来,定会让他们好好陪伴太后娘娘,以谢太后娘娘爱重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