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场雪是今冬最大的一场,从半夜里开始下到午后还没有停下来。营帐外天地间似已经成为一片混沌,唯有这撕扯不断如棉絮般的雪花。枇杷骑在马上,按绺徐行,只一会儿工夫就见雪花覆满了马头,“真是好大雪啊!守在城外的卢龙军颇为不易。”
“但亦有瑞雪兆丰年之说,明年范阳屯田所一定会丰收的!”王淳微笑着说:“不过,今天我们都不要再想那些正事,只是轻轻松松地赏半天雪,可好?”
这句话一下子说到了枇杷的心里,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承担了太多太多的压力,身上每一处都绷得紧紧的,真是想好好放松一下,“好啊!”说完突然一夹马腹,猛地向前奔去。
王淳急忙打马跟上,两人跑了半晌,将身后的人都抛远了,枇杷又从马上跳了下去,在雪地上跑了起来,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便不动了。
王淳赶了过来,见她正坐在地上用双手捂着脸无声地哭着,上前坐到她身边问道:“是想到皇上了吗?”
枇杷抬起泪眼,“你怎么知道?”
“小福回京时路过德州,我就知道了。”以王淳对枇杷的关心,见到了从范阳回去的人免不了要问枇杷的近况,然后他便发现了些端倪,想办法套问了出来。
那时的王淳便想立即到范阳来看枇杷,可是他身上担着重任却又无法离开,而这些事情又无法叙之于笔端。是以春节到来之际,他连家也没回,直接到了营州,为的就是想和枇杷在一起说说话,开导她一番。
枇杷也知王淳心细,恐是发现了些什么,遂怏怏地点头道:“皇上其实还没长大,他是那样盼着我去,可我却只能留在范阳,让他失望。”
王淳早已经知道,大约是从小的经历不同,枇杷与别的女孩不同,她从没有产生更私密的情感,只知道亲情、友情。
枇杷重亲情,对家人特别关切,亦讲道义,重友情。先前她就曾对自己伸出了友谊之手,对皇上一样,对更多的朋友也都是一样。所以,听到皇上想让她入宫,若无范阳之事她恐怕真就会去了。
其实她和临川王不过是姐弟之情,怎么能做夫妻呢?
对于枇杷的糊涂,王淳真是无奈极了,有些话又不能从他口中说出,看来只能等她想通那一天吧。于是只问:“你觉得很对不起皇上,是吗?”
“是。”
“可是你若是进宫了,那么是否对得起伯父伯母三哥周姐姐他们呢?是否对得起营州范阳的百姓呢?”
“我知道,所以我留下了。”
“那就不要再内疚了,”王淳伸出一只手臂搂住她的肩,像是要把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记得上一次我说我们都长大了吗?人长大了就是这样,总会发现很多事情不再简单。我们时常会遇到这样那样的选择,根本无从两全,你只要选定你认为正确的,然后一往直前地走就行了。”
这些道理枇杷并不是不懂,可是她依旧不能过自己这一关,但现在有一个人把这些道理重新向她讲述,又告诉她,她没有错,而这个人又是她平素信任的,那种感觉又是不同,哽咽着问:“你也遇到过吗?”
“是的,我也遇到过。”王淳坚决地道,说着拿出帕子帮枇杷拭了拭脸,“今天把心里的重担都释放出去吧,过几天就是新的一年了,你要抛下这些负担,重新开始!记住,你是对的!”
“嗯,我以后不会再将这些事情压在心里徒增难过了,”枇杷竟然没有躲开王淳的手,而是依在他身前点头答道:“我要使自己更有力量,帮助皇上不会再让别人欺负。”
王淳便将枇杷抱紧了,“你会成为强大的女将军的!”
枇杷慢慢觉得轻松,却也不好意思起来,自己已经是卢龙军的将军了,竟然还在别人面前哭了!她赶紧挣开王淳的手臂,接过帕子,把脸擦干净,“我没事了!”
“那么我们去赏雪!”
已经在雪里走了这么久,看了这么久的雪,原来还不算是赏雪呢,枇杷噗地一笑,“也好,今天我就听你的。”
两人再次上马,到了一处亭台,原来是范阳城外十里的长亭,这里正有几株梅花已经开了,原来王淳早已经命人扫净了雪,设了火炉煮酒。
枇杷在铺了狼皮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四处张望,白雪覆盖的小亭、盛开的梅花、袅袅生烟的火炉、对面俊俏的少年,原来范阳城外竟然能这样美!遂笑道:“我在范阳城外几个月了,时常从这里经过,怎么不知道这里有梅花?”
“你的心思全在范阳了,哪里还会注意到别的呢?”王淳在对面坐了下来,将一杯浸了梅子的烧酒送到枇杷的手中,“怎么样?是不是有几分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
“明年春天冰雪消融的时候,也就是攻下范阳城的时机,到那时你再来这里送我回营州吧。”
看着一身火红战衣的枇杷重新飞场的眉眼,王淳璨然一笑。但他心中亦是有着淡淡地惆怅。随着德州、范阳、营州一步步的收复,他会和枇杷越来越远了,想见一次面都会非常不容易。
但这亦是无可奈何之事。他不可能限制住枇杷,让她留在自己身边,他也不愿意那样做,枇杷是一只凤凰,自己绝不会剪下她的羽翼,只会助她振翅扶摇而上九万里。
不过王淳亦有信心,凤凰终栖于梧桐,自己就是一株梧桐。遂笑道:“也好,只别忘了我们的三年之约,等到满三年的时候,你在营州请我可好?”
枇杷举手与王淳击掌为誓,“就这样说定了!”
第二年冰雪消融的时候,玉家军已经将范阳节度之内除了范阳城外所有地面完全收复,大军齐集范阳城下。这时攻打范阳城的一切准备也都就绪了。
卢龙军做为主力攻打南城墙,战鼓擂起后,枇杷挥手下令,一排绞车弩发出整齐的巨箭射入城中,投石机向城内投出块块巨石,还有数架蒙着厚厚牛皮的冲车撞击着城门,这时一架架云梯搭向城墙,军士们口衔横刀冒着矢石向城上爬去……
攻城要比守城付出更大的代价,玉家军付出了一定的代价,最终拿下了范阳城。刘宏印到了最后困兽犹斗,带了亲信人等从北门逃出,却被玉将军亲自带人全部俘获。
城破之日,枇杷也带人截住妄图逃出城的人,突然见一个女子身轻如燕,手持长剑骑马逃出军士们围追,遂催马上前截住了她。
两人一朝面,刀剑相交,那人的剑便飞向了空中,枇杷这时也认了出来,“刘九娘!”
而刘九娘亦叫:“玉小姐!”
还是三年前的时候,她们在宴会上还曾比过一场武,虽然刘九娘的功夫不过是花架子,但是她的剑招还是非常不错的,枇杷曾记在心里并演练出来,融入到自己的刀法中,可现在她们已经成了仇人。
枇杷轻轻挥了挥手,“你跟我回去吧!”
所有刘家人及范阳的高官及家眷都会被送住京城听朝廷判决,刘宏印既然谋反,诛九族是必然的,谁也改变不了,是以枇杷的声音里也带了些无奈。
☆、第165章 重回营州
在围城这些时间里,枇杷也听闻刘宏印为了拉拢手下的官兵,与他们广结儿女亲事,特别是他的女儿们,差不多都被当成奖品奖励给最勇武的将士们,想来当时就已经是婚嫁年龄的刘九娘成亲又有了孩子并不奇怪。
而且她还能想到这个孩子的父亲一定是伪梁的高级武将,属于朝廷杀无赦之类的,那么这个孩子被送到京城一定就没有活路,但那又能怎么办?
刘九娘从当年与枇杷的比武中也悟到了力量的重要性,这几年她从没中断过练剑,原以为剑术已经非常高超,今日更是自信能逃得一命,可是只一交手她才真正意识到原来玉小姐的武功比起自己依旧是云泥之别,她没有一点机会。
遂也不跑,只是下马将怀里的一个小婴儿解了下来,跪在地上举起孩子道:“我爹要谋反我也没有办法,只求你饶孩子一条命吧!他只有三个月。”
就在这时,这个小孩子却似感觉到什么突然挥着小手大声哭了起来,刘九娘也跟着流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