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二十一天,刘玉洁每日晨起沐浴焚香,漫听寺庙里的梵音钟声,午后抱着山耳猫在寺庙门前的杜鹃树下发呆,睡眠竟渐渐好转,不再夜半惊醒。
绿染躲在院子里对林嬷嬷道,“这几天小姐睡的很香,没有做噩梦。”
林嬷嬷叹口气,“把没用完的黄表都烧了,别让小姐发现。”
原来刘玉洁夜夜梦中哭泣呓语的事并未瞒过身边的人,把值夜的绿染吓得不轻,林嬷嬷当即派绿衣背着刘玉洁买了好些黄表,烧了足足三十天,如今听闻刘玉洁好转,压在心口的大石方才落下。
这趟回府,比上回热闹许多,四房周氏带着刘玉茗自娘家归来,假仁假义的佟氏也吃完了沛诚伯府的喜酒,看上去其乐融融,却又不知埋伏了多少双绿幽幽的狼眼,于暗处饥肠辘辘的凝视刘玉洁。
勋国公刘义方最宠爱的女人是佟氏,最得意的子嗣却是原配田氏为他所生的刘涉川,赫赫有名的三元两榜进士,大周朝创造这种神话的人统共就两个,他是第一个,另一个是沈肃。
宝康街三分之二都是刘府的宅院,分东西二府,东府住着勋国公和长房刘涉川,西府住着佟氏生的二房与四房。三房刘牧川的存在感和他的生母柳氏差不多,自己买了套三进的宅子住在合山街,若不是刘涉川时常帮衬,刘义方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个儿子。
柳氏体弱多病,生下刘牧川没多久便去世,刘牧川似乎也继承了娘亲病歪歪的模样,又瘦又白,沉默寡言,妻子吴氏更是老实本分,谁也没想到两人竟生了一个读书的好种子刘瑾砚,今年刚满十七,在刘涉川的推荐下进入国子监读书,气得周氏在背后直骂刘涉川偏心。为此还跑到佟氏面前哭诉。
“大老爷眼里只有三房,难道我们四房就不是他亲兄弟?我家瑾文聪明伶俐,哪一点不如刘瑾砚,进国子监读书这种好事为何没有瑾文的份!”周氏捏着帕子抹泪。
佟氏看上去十分年轻,让人猜不出年纪,被周氏的哭声吵得脑仁疼,烦躁的横了她一眼,“再聪明伶俐也被你养废了。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在外面喝花酒,你当那些堪比长舌妇的言官是吃素的?像我们这样的人家,子弟在外头一言一行都被人盯得死死。”
佟氏虽然不喜刘涉川,但刘瑾文进不了国子监还真怪不得他。
国子监是什么地方?基本要求就是真才实学,比真才实学还要紧的则是名声。进去的人皆以天子门生自居,岂是塞点钱做点人情便能谋取?
刘瑾文除了喝花酒玩家里的丫鬟还会干什么?
这道理周氏不是不明白,只不过见不得三房比自己好罢了。就算无中生有她也要抱怨一通。
回去的路上她坐在软轿里皱眉,不时掀起帘子一角偷瞄东府的富贵,远远走来两个男子,前面的身材颀长如玉,一身绯色圆领襕衫,行走之间器宇轩昂,尤其那两条结实的长腿看得周氏心扑扑跳了两下。
此人正是被她骂得狗血淋头的刘涉川,可是偷看他的时候周氏发现自己眼睛热了,又酸又恨。
不都是一个爹生的,为何刘汉川就那么猥琐矮小?她知道刘涉川这种男人才是真的男人,能为女人顶起半边天的男人……但羡慕不来,嫉恨也不来。
且说刘玉洁回到府中,先给祖父磕过头,又象征性的去佟氏那里问问安,佟氏一如既往的亲近她,她也陪着假笑虚与委蛇,半柱香后回到鸿澜上房。小姚氏正在抱厦里示下,听闻二小姐回来,便让杏雨去问问刘玉洁晚上有没有想吃的菜,杏雨领命,回来禀告:“二小姐说跟平日一样,还赏了奴婢一朵珠花。”
鸿澜上房后院的花园种了不少花树,府中花匠颇有手段,一番料理之后,这里的花开的比别处早,时间也长。一个少年立在葡萄架下,看着编了花冠的秋千发呆。
看清那人是谁,刘玉洁轻快的走过去。
听闻脚步声靠近,那少年欣喜转过身,“洁娘。”
“砚从兄!”
明媚的少女扑过去拉着少年的衣袖,笑颜如花,露出一排整齐而洁白的贝齿。
“洁娘,你长高了。”刘瑾砚不是外男,可以进后院的花园,他是专门来看刘玉洁的。
“砚从兄,你好厉害,阿爹说国子监的大人看到你写的文章都说好。”
女孩熠熠生辉满含鼓励的目光与刘瑾砚心中的波澜碰撞,激起壮志雄心,他微微一笑。
三房是刘玉洁落难之时唯一还有人味的亲戚,虽然他们的处境不比她好多少,但至少还能给一个拥抱。
前世,四房的表小姐周茹雪诬陷刘瑾砚与她有私情,并怀有身孕,四房立刻闹到国子监,迫使刘瑾砚被除名,后又被族长逐出刘氏一族,一代才子就此凋零。但刘玉洁永远记得他死之前,立在潺潺落雨的檐下,轻轻敲她窗。
“洁娘,我把伯父伯母的牌位偷来了,你带去阜南道,要好好活啊!哥哥……只能帮你这些……”
窗子里的刘玉洁没有回应他。
察觉不对,他破门而入,四房的刘玉茗竟指使表哥周大海企图威逼刘玉洁。周氏闻讯赶来,狠狠抽了刘玉茗一个大耳瓜子:你不要命了,她是恭亲王定下的人!
刘玉茗状若疯癫,大哭不止,“阿娘,这个贱妇抢了我的沈肃,祖母明明答应让我嫁给沈肃的,为什么是她,凭什么是她?!”
“这就是她嫁给沈肃的下场,难道你也要?”周氏气的吐血。
“我嫁过去就不一样,沈肃肯定喜欢我,我比她漂亮!她就是个下作的小娼/妇啊,勾引沈肃,连孩子都怀过,就算跟表哥好一晚又有什么?”
那时,刘玉洁才知道一个嫉妒又疯狂的女人有多丑陋。
刘瑾砚以瘦弱之躯保护了她,周大海却为了掩盖对未来王妃欲行不轨的罪孽,当场砸死刘瑾砚。
这就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刘家啊,无处不在的污秽与杀戮。
刘玉洁抱住刘瑾砚失声痛哭。
“洁娘……”刘瑾砚不明白女孩子为什么都爱哭,只能拍拍她后背道,“是不是淘气又被伯父骂了,我陪你荡秋千吧。”
这是两人从小玩到大的游戏。刘玉洁为了掩饰失态,转身背对他坐在秋千上,他笑着一把一把的推,一下比一下高,看她腾空而起,哭泣转为欢笑。
刘玉洁迎风喊道,“砚从兄,那些恶心的人就不该活着!”
“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我说再推高点!”
刘涉川走进花园便看见这温馨一幕,无忧无虑的男孩与女孩,再一看秋千上的洁娘飞的比树还高,顿时吓得冷汗涔涔。
“再高点再高点。”她立在空中喊,感觉整个世界都在脚下,再也无须仰仗他人鼻息。
“再高你就要上天了。”
一听是阿爹不悦的声音,刘玉洁立即适可而止。
晚膳后阿爹在书房给刘瑾砚授课,刘玉洁等了两个时辰,喝了五杯茶才盼来盯梢的绿衣,“小姐,砚大爷回房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