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什么,我就要被送进这座长长久久的囚牢之中!凭什么,我就要被困在这层慈悲的面目之下!凭什么,我要为了你们的荣宠牺牲所有的光阴!凭什么,是我?”
这一声质问实在是太过厉然,令那些人都不由微微低垂了面目,似是有不忍。
裴贽忽然浑身脱力地跪倒在地上,鲜血早已将他身上的僧袍都染透了,他仰面瞧着立在他面前的裴贞,面目间的狠厉与阴沉在骤然间消失了干净,他哑着嗓子,问道,“凭什么。”
裴贞握紧了手中的长弓,没有说话。
然而他仍然执着的要问一声,“你说是凭什么呢,武定侯。”
密密的雨帘遮挡住了裴贞眼底的神情,只能听到他漠然的声音响起,他说,“裴贽,杀大哥,是你自己选的。”
即使往事不曾有过选择,来路,却是你自己选的。
裴贽闻言重新笑了起来,他向着阴沉又低垂的天空低声念道,“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然而他的一生,所有的光阴都是噩梦,所有的长久都是折磨。
他抬起脱力的右手,横在自己的颈前,以一种迫不及待的决绝姿态一剑挣开了身上的所有枷锁,倒在地上的时候,冰冷的雨水渐渐带走了他的神志,只是模模糊糊地想到,没有寻到先帝遗诏,也没有能够带她出宫,她若是还能瞧见自己,定然是不会给他好脸色了。
真可惜啊,还没有来得及告诉她,他觉得她是世间最好的颜色。
“大人!”叫作卫闵的小和尚猛然向前扑向了裴贽的尸身,不远处山头的箭羽霎时间将他洞穿了个遍,淋漓的鲜血一瞬间染了满地,与裴贽的鲜血混在一起,一路蜿蜒着向台阶之下涌去。
“静嗔!”玄深叫了一声,却没有来得及阻住任何人。
那小和尚并不曾回头,瞧了一眼身下的鲜血随着雨水自台阶而去,似乎是要一路奔向那寒云寺山门之外,他忍着浑身的剧痛与冰冷,艰难道,“我不是静嗔,我是卫闵啊。”
眼中的一点亮光最终熄灭在了泼天的雨帘之下。
裴贞缓缓俯下身,将裴贽倒下时落在地上的物件捡了起来,那是一支束发的银簪,样式和质地都已经是许多年前的模样。
他将那支银簪握得很紧,他认得它,裴贽离开镇南王府的那一日,他瞧见过,那时候他发上束着的,就是这支银簪。
那时候,裴贽还是他的二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依然是一个不话痨的渣作者,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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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归路
今日的雨势始终毫无休止的意思, 浇得人心凉,藏经阁内外这样多的人, 竟无人再说上一句话,只默然瞧着漫天的大雨将地上的血迹荡涤而去。
原本守在赵绪与玄深面前的那些僧人散了开来, 好让赵绪与裴贞二人, 隔着层层雨幕仍然能够瞧清楚彼此的面庞。
裴贞手中捏着那支银簪, 向着赵绪缓缓说道, “借来的骁骑营都在山顶, 只瞧见了藏经阁外头裴贽的自尽,不曾见到你的死而复生,你与赵缨之间的事情, 裴家不会插手。”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 “我也不会。”
赵绪点了点头,他负手瞧着裴贞, 平静说道,“你今日,未守好与我的约定。”
裴贞将目光转向了一旁的沈羡, 瞧见她肩头已经完全洇染开去的血迹,淡淡应道, “那是我二哥的血。”
“阿羡本来不应该在裴贽手中。”
他与裴贞本有约定,以齐裕案打开缺口,以毒发为饵,料定裴贽不会再坐以待毙, 必趁此机会最后一搏,裴贞想要的是裴贽,而他想要的,是揪出裴贽手中的力量。
他并不想牵扯沈羡入局,是以吩咐了将她留在山顶禅房,本是在裴贞的伸手之内,可是他却没有出手。
裴贞立在大雨之中,面目中的些微讽刺之色瞧起来有些模糊,听起来却让人觉得难过极了。
“我原先觉得,只要能杀了他,什么都可以在所不惜。”
赵绪没有说话,眼底平静又冷淡的神色透过雨帘仍然能叫裴贞看在眼中。
他将手中的银簪收进了怀里头,又将那把黑色的长弓反手挂在了背上,方才俯下身,将地上裴贽的尸身抱了起来,裴贞虽然向来削瘦,手臂间却有沉稳力量,令人此刻再远远瞧着,已然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放肆少年模样了。
他瞧着赵绪,点头致意道,“今日之事,是我欠了你。”
又向着沈羡说道,“对不住了沈姑娘。”
他兀自笑了笑,抱着裴贽的尸首,转身便要向山下走去,玄深站在藏经阁之内,面目低垂,合十了双手无声地为正要远去的两人送行。他没有念佛偈,是想到裴贽这个人,大约不想在最后一程还要听见他这副得道高僧的模样罢。
藏经阁内外的所有僧人,亦是合十了双手,一道为逝者送行而去。
沈羡瞧着裴贞在雨幕之中削瘦却挺拔的背影,开口了一声,“裴五公子。”
裴贞停下了脚步,安静地回了一句,“我要带裴二回家。”
沈羡垂下眼眸,低声道,“他想要的,是解脱。”
山下那间幽暗的禅房,虽然烛光并不算明亮,却仍然能叫她瞧见裴贽最后在木牌上信手刻下的那几个字眼。
那上头,刻的是无名氏。
裴贞沉默了许久,改而应道,“我带他离开这里。”
大雨如注,击打在已经有些年头的石砖之上,激荡起的声音一路逆着雨声,盘旋而去,隐隐有些清越之声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