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拱冲着珰头狠狠啐了一口,挽起袖子,高声喊道:“诸位大人,上天示警,红日蒙蔽,朝中出了奸贼,隔绝圣上,蒙蔽圣听,胡作非为,扰乱朝纲。我等世受皇恩,国朝养士二百年,仗义死节,就在今朝,有胆子的,随着高某一起闯西苑,见圣驾!”
一番话,慷慨激昂。
在场的群臣再也忍不住了,自从海瑞上书开始,所有人都在思索着该如何看待君臣关系,以往几十年,嘉靖做得就够过分的,如今又放出了阉党,禁讲学,毁书院,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大家伙又不是挨了一刀的太监,甘心情愿,匍匐在皇帝脚下。
以往是没有借口,现在发生了日食,秉承天意,无所畏惧!
高拱带着头,杨博也放声大喝:“诸位,身为臣子,国家有难,求见天子,乃是我等职分,大家伙不要怕,要砍头,先从我杨惟约开始!”
山西人历来精明过人,轻易不会冒头,杨博在这时候跳出来,也是看准了时机,太监虽然猖獗,其实是水上浮萍,袁亨的本事比起当年的刘瑾等八虎,那是差之天地,再加上几十年的打压,东厂人才凋敝,锦衣卫在陆炳去后,又实力大损,实际上,外廷的绝对实力,远远在内廷之上。
更关键的是嘉靖病得剩下一口气,没法给袁亨撑腰,只要冲进去,胜利就是他们的,正好能加强在百官心中的地位,为入阁做最后冲刺。
不愧是晋党领袖,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
在众位部堂高官的带领之下,东厂的人节节败退,数百官员涌进了西苑……
“大功告成!”
沈明臣坐在一间茶馆的二楼雅座,看到了这一幕,不免手舞足蹈,欢喜鼓舞,高兴地没法。赶快撒丫子,去向大人禀告好消息。
四十多年前,也曾经有一群大臣,在杨廷和之子,杨慎的率领之下,到左顺门伏阙痛哭,声震宫廷,结果等来的是锦衣卫的无情杀戮,数百名大臣被打被捕,只留下了斑斑血迹。
仅仅五天之后,被逮捕的大臣受到了处罚,四品以上夺俸,五品以下廷杖,受杖者一百八十多人,其中十七人被创死亡,另八人编伍充军……从此之后,嘉靖奠定了无上的权威,乾纲独断,金口玉言,再也没人能够违抗他的意志。
同大臣们玩腻了的嘉靖,转而向老天爷发起了挑战,苦修长生,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是独孤求败,高手寂寞吧!
只是想不到,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曾经的一幕居然重演了,而且规模更加宏大,阵容更豪华……
“真想去西苑看看,保证很有趣。”唐顺之不无得意道。
唐毅端着药碗,“您老人家还是歇歇吧,万一陛下动怒,您老的身体可撑不住一下廷杖。”
“不会的。”唐顺之呵呵一笑,“行之,为师也六十岁了,行将就木,最知道这个年纪的人想什么,陛下打不动了,他会低头的,一定会的……”
万寿宫,嘉靖躺在了龙床上,比起前些日子,又枯瘦了许多,太阳穴塌了,腮帮子陷了,越发显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一双眼睛,仿佛是地狱的鬼火,来回跳动。
扑通!
袁亨跌跌撞撞跑进来,跪在了地上,小脸惨白,趴在龙床前面,号啕痛哭。
“朕还没死呢,用不着号丧。”
“皇爷,大事不好了。”袁亨擦了擦眼泪,哭诉道:“高拱,杨博这些人闯进了西苑,非要面君,奴婢,奴婢挡不住他们啊!”
嘉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在此时,竟然想起了一个人,奶哥哥陆炳!
当年左顺门的时候,君臣两个,都不到二十岁,可以说赤手空拳,一无所有,内阁六部,科道言官,那么多大臣,全都不顶用,他一道旨意下去,陆炳打人抓人,杀人,放逐,一点不含糊。
袁亨这个奴婢,比起陆炳差得太多了,连禁门都守不住,已经失了先机,还怎么跟人家斗?
嘉靖闭着眼睛,沉默了半晌,才缓缓说道:“传朕旨意,让徐阶和李春芳,带领着六部九卿进来,其他人在殿外侯旨。”
袁亨当时就傻了,放大臣们进来,那自己岂不是要完蛋了?这些日子做的事情,谁会放过自己啊?
“怎么,你敢不听朕的话?”
嘉靖的言语透着冰冷,袁亨好似冷水泼头,怀里抱着冰,跌跌撞撞,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