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战争是一件非常无聊的事情,打仗之前,部队需要集结,部队每天要走多长的路,在什么地方安营扎寨。如何寻找水源,老营的防务该如何布置,粮秣如何运输,需要多少,都必须计算到精确。
通常是,一说到打仗,宁乡军军官们都会拿出地图,拿出一支笔在纸上写写画画,有计算能力不强的人甚至还直接上算盘。这还是军官吗,纯粹就是帐房先生嘛!
到今天,自进入清军老营之后,史可法是彻底地被震撼了:战争原来是如此残酷,如此的恶心啊!
据他所知道,孙元的兵都由北方南逃的流民、边军组成,说句实在话,北方人的剽悍还真不是南方人所能比拟的。如果真有一天,宁乡军调整枪口南下,习惯了小桥流水人家,习惯了精致生活的南方士子又如何抵挡得住宁乡那如同海潮一般涌来的钢铁洪流?
就算孙太初对我大明朝忠心耿耿,可他并不带表自己,而是一个庞大的利益团体的代言人,手下有几十万人靠着他吃饭。
作为一方政治领袖,史可法太明白作为领头羊,很多时候自己的意志必须屈从于集团利益,行不得快意之事。
真到那个时候,孙元只怕也是没有任何办法。
阮大铖说得对,不能让孙元北伐,这一点,东林和马、阮二人是一致的。
想到这里,史可法搓了搓手,又提起了笔,奋笔疾书。
这是一份写给朝廷的折子,主要内容是检讨扬州之战中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自辩。在折子里,史可法提出,既然朝廷要追究自己在扬州之战的罪则,臣无话可说,恳请辞去内阁首辅一职,归隐山林。另外,八旗军主力已经被江北各镇兵马全歼,建奴已无可用之兵。翌日朝廷北征,当以安抚沦陷区百姓为主,使他们能够感受到天子的恩泽,军事手段不过是一个辅助。如今,奴酋阿济格残部已经流窜至荆、襄,湖广一带尚有李闯余孽,另外伪大西张献忠如今尚盘踞四川。臣推荐孙元率宁乡军西征平叛。至于收复燕云,朝廷可另派良将。
在史可法看来,其实,所谓自辩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朝廷追究他扬州军事上的失误不过是一个借口,真正的原因是自己,是东林党和马士英甚至是皇帝之间的政治斗争。
经过夺嫡之争和南渡二案之后,朝中的东林党已经受到了严重打击。张慎言、高弘图等人已经黯然下野,至于以往把持着六部政务的主事、员外郎和六科给事中,也被清理一空。
如今,朝中的东林党人也就担任些低级官员,或者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部门吃闲饭。只史可法一人在内阁做首辅,苦苦支撑着局面。
如今看来,朝廷是再不会给东林立足之地,他也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明朝政治斗争其实总的来说还是比较温和的,还不像清朝动辄上升到抄家灭亡,肉体消灭的程度。即便是魏忠贤把持朝政,阉党和东林战得如火如荼的那个年代,真正死于政治斗争的人也没有几个。很多时候,东林党人被抓之后,给点钱就放回家去了。东林大姥也屁事没有,真正倒霉的通常是那种无权无钱的小文官。
从这一点看来,明朝的朝廷斗争,其实不过是精英和精英之间的生存竞争。
按照明朝政治的潜规则,一个朝廷大员受到弹劾时就说明这场争斗已经分出胜负了。按照规矩,被弹劾之人就得上折子乞骸骨辞职。
一旦辞职,无论是政敌还是朝廷就不会再追究官员的过失,明朝对于士大夫阶层还是非常宽厚的。
史可法彻底的输了,只有辞职一条路可走。
但在离开朝堂之前,他必须将江北诸军,或者说孙元尾大不掉,不受朝廷节制一事摆到明面上,让世人提高警惕,这也是他能够对大明朝最后能做的事情了。东林虽然失势,可还把持着舆论风向,应该对朝廷能够产生一定的影响。
如今,再不能让孙元北伐了。消灭的建奴主力,以一己之力将整个大明朝整个大汉民族从悬崖边沿拉回来,他的威望已经达到顶峰。
如果再让他恢复燕云失地,那就是不赏之功。待到宁乡大军进北京那一日,黄桥兵变必然会上演。
可是,现在孙元正如日方中,而且,宁乡军、秦军又在扬州。如果他要北上,谁人拦得住?
而且,就算调别的军队去打北京,只怕孙元也不会放行。
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将宁乡军调走,调他们去湖广、四川打建奴和李自成残部,去打张献忠。当然,以宁乡军的战斗力,消灭这三股敌人当不在话下,根本就不可能让这支军队消耗在战场上。但仗一打起来,谁知道会拖延几年,十年都有可能。朝廷恢复北方,收拢民心之后,宁乡军就算有二心,也翻不起波浪,这是大势。什么是大势,人心就是大势。什么是人心,人心如水,只要时间足够久,我大明朝已经失掉的民心会慢慢回来的。
是的,孙元的部将们曾经讨论将来如果对李自成余部和张献忠用兵,收复失地应该不难。可要想彻底干净消灭敌人,却需要很长时间,内战从来就不是一件一躇而就的易事,这仗必然打得旷日持久。
对,就让宁乡军去西征。让他们离开中原、东南腹心之地。
“北伐,北伐!”突然,外面成千上万人都是大吼。接着是密集的枪炮声。‘
正在写折子的史可法手一颤,毛笔落到纸上,留下一个大大的黑点。
他心中一颤,立即知道这是宁乡军士兵在呐喊。
他们想要北伐了。
老夫,还有马士英,阻止得了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