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袖一飘,桌前坐的人影便旋即消失,再现身时,他已将要被来人打上的云记老板接了下来。
“宁……宁公子……”老板虽被救下,仍心有余悸,只弱弱唤出救下自己那人的名号。
作者有话要说: 是时候来点爽的了……
宁小哥哥来了……
第92章 妹妹
叮叮当当……马车檐角的瓷铃被风撞出声响,叫正低头拎起裙裾迈过门槛的秦婠抬了眼。站在车旁的驾车人已经撩起车帘,见她望来,颌首淡道:“我送你们过去。”
“多谢何寄哥哥。”见是何寄,秦婠也不推让。她们一众女人,跟的护卫不多,武艺平平,若有何寄同去,会减去她许多后顾之忧。
何寄话不多,见她们坐上马车,便“叱”了声驾马而出,马车里传出连氏心疼的声音:“夫人,你歇会?”
“不会了,连姨同我说说铺子的事吧。母亲的营生我素来不大管,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秦婠的话音低低的,透着从前没有沉稳,却也有丝倦懒。
沈浩初一走,从沈府到秦家,都靠她一人撑着,倒将她从前跳脱的顽皮性子给压了下去。如果可以,他真想替她分分忧,哪怕只是说两句话,都好。
————
秦婠确实有些累,她懒洋洋地倚着迎枕伸直双腿,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腕间温润玉镯,垂着眸听连氏说话。
“太太名下在京城的产业,如今多以铺面为主了。前些年刚回京时,太太倒曾开过几间铺子,生意也不错,每年的利银可观。不过夫人也知道秦老太太的脾气,她是不喜欢女人在外抛头露面的,再加后宅之事扰心,太太□□乏力,这两年就渐渐将生意盘出去大部分,只留下四间“花锦记”与两间“花妆阁”。这两家因是经营多年的老字号,名号已经打了出去,外加进货又是从夫人娘家舅舅那边,太太舍不得收,就一直经营至今。“
秦婠点点头。花锦记卖的是绸缎布匹,花妆阁卖的是女儿出阁所需之物,这两者都是当年母亲刚回京时在娘家哥哥,也就是秦婠舅舅的扶助下开的,到现在已有十年时间,也算京城老字号,感情极深,母亲自是不舍盘出。如今这六间铺子,母亲已经给她半数,余下的那些母亲也曾言过,留着权当念想,指着有朝一日能找回她哥哥秦望便都给他,虽然希望渺茫,但总是心头最后一根稻草。
“大部分铺子盘走后,太太就将大部分银钱置了买铺面和田庄,用以收租,现在除了给夫人陪嫁的那几个铺面外,太太手里还有八间铺面,有两间是与人合股开的铺子,太太不管事,只分红,另外六间则是赁出收租。”连氏道。
“嗯,那这些事现在都是谁照管着?”秦婠问道,母亲既然不方便亲自出面,自然会找人代为打点。
“花锦记与花妆阁如今由老李管事与您的娘家舅舅打点着,太太也会亲自过问,我专门负责太太与李管事及舅爷间的联系,这两家倒一直是稳当的。至于其他的,太太没时间逐一过问,就交由太太陪房的梁家在打点,不过近年梁管事身体不好,顾不过来,太太就盘算着培养个新的接手人。”连氏说着叹口气。
“可是这接手人出了差子?”秦婠会意。
连氏轻咳一声,用绢子压压唇角,道:“嗯,如今出问题的就是这个人。夫人您嫁出后,太太膝下空虚,宅里又诸多烦事,老爷有公务在身又不能时常陪着,太太心里难受,身边没个能说体己话的人。年前的中秋节,夫人认识了您六叔公家的四公子秦杰,论辈份也算是夫人的堂哥,不过他们那支无人出仕,只靠着咱们家的关系在外面谋点小差使,没大出息。只是这位秦杰自识得夫人后就常上门拜会,他嘴甜能说,常带礼来孝敬太太,哄得太太十分高兴。您也知道,太太思念大公子,那秦杰又和大公子一般年纪,每回见过秦杰,太太是又高兴又难过……这不是过年那会,太太就收了他做干儿子。”
秦婠摩挲玉镯的手一顿,心里浮起酸涩的疼。
“自此太太就极信他,开始教他买卖上的事务,也放手让他帮着处理些事,他倒有些悟性,件件都做得不错,太太索性就让他跟着梁管事打点那些铺面,打算让秦杰接手那些铺面放租的事。就这么试了三个月,秦杰已经接了大部分铺面上的事,狐狸尾巴就藏不住了,被梁管事看出端倪。
可碰巧太太近日病沉,几乎不理事,梁管事几番求见都没能见着太太,只让他有事去寻秦杰,梁管事无奈之下才找到了我。”
“秦杰到底做了什么?”秦婠蹙眉道。
“太太的铺面位置都好,抢手得很,他觊觎那铺面位置,背着太太竟要把原来的租户赶跑,再借他人的名义以低价赁下这铺面,省却盘店转让费用,又能占用上一家铺面积累的客流,自己开铺。可太太的租户都是多年的老租户,皆是实诚的生意人,太太宁愿租子少些,也乐意将铺面租给他们,这几家铺面的生意,最久的云记已经有十年时间,最新的也已经有六年,签的都是长租,这些人在京城就指着这铺子过活,哪里肯放弃,所以秦杰暗地里使些阴狠勾当要逼他们搬走,今日他们就找上云记。”
秦婠知道云记。云记是京城有名的羊肉锅子食肆,她初进京城时想念西北的日子,就常搂着母亲撒娇哭泣,说要回西北吃那里的羊肉锅,母亲被她闹得没辙,正好遇到云记的老板刘泉想租那间铺面。当时母亲那铺面原要自己开铺,又见刘泉托家带口的可怜,她不好回绝,便说若刘泉能做出一锅叫女儿喜欢的羊肉锅,她便让他赁这铺面开间食肆。那刘泉回去后在家里钻研了一个月,方小心翼翼煮了锅羊肉端到她母女面前。
那味道是不是与西北完全一样,秦婠已经记不清了,但母亲却被刘泉诚心打动,遂将这铺面租给了他,到如今竟也有十年时间。大概京城里的食客都没想过,这一锅名头极响的羊肉,当初不过是一个母亲给女儿的慰藉,一个男人养家糊口的努力。
十年未改。
————
说话间,马车已在云记外的街巷上停下,秦婠整好披风,戴妥兜帽,从马车上下来,往云记走去。云记开在巷子正中,正是人流最大的地段。这店开了十年,门面已经发旧,外头的招牌发黄,但这些都不能阻止前来的食客脚步,每天都客似云来。
难怪秦杰第一间想占的就是云记,以最低的价格盘下这门面,不仅是占了这铺面,也等于抢了云记十年的客源,他只要再开一间羊肉锅子,何愁没有食客上门?
算盘打得倒精。
秦婠沉默不语地走着,让何寄在前面带路。
云记的门外已经站着一圈人,都朝铺内指指点点。再离得近点,秦婠就听到百姓的碎语。
“作孽啊,这云记是得罪了什么人?”
“哪里是得罪了人?这铺面是秦家三太太的,如今是秦家要收回铺面,云记老板不同意,说当初签的是长租,哪能说收便收?两边就闹了起来。喏,那个白面男人就是秦家三太太的干儿子。为了收回这铺面,他没少干缺德事,我听人说他还找了地痞无赖骗那刘泉的儿子在借据上画押,回头刘家没银子还,就要他们拿铺子来抵。刘泉闹了起来,他们就把人打得头破血流。这不是,今天就来收铺了。”
秦婠站在人群后面听了一会,朝何寄轻轻点头,何寄闻及这事早就憋了一肚子火,当下便将人群拔开,让秦婠进去。人群让出路来,秦婠便一眼看到铺中情形。
原来好好的铺子已被砸得稀烂,桌椅翻倒,盘碗碎地,汤水菜肉洒了满地,一伙穿着黑灰束腰袍的男人气势汹汹地站在堂上,将两个人围在中间。
“我不相信秦三太太会收铺,三太太是位大善人,她说过这铺子是为她女儿才租给我的,只要我煮这羊肉锅一天,她就绝不会收回铺面。你……你让我见三太太,我当面同她说,别使这些下作手段。”其中一人年过四旬,灰褐的衣裳外头还罩了件白色厨衣,正是既做老板又当大厨的刘泉。
秦婠已不记得刘泉长什么模样,不过今日一见,记忆便扑面而来,当年精干的男人,如今也已两鬓花白。
刘泉的声音不大,却说得极坚定。
“你也说三太太有个女儿,那便该知道三太太只有这个女儿,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媳妇,三房这是绝了户了!这些铺面田庄早晚也是别人的,也就是我可怜他们没儿子送终,认她做了干娘,日后就是她的继子,不过是个区区铺面,我干娘怎会拂了我的意。你们快给我滚出去,这铺面我已应承赁给我冯四叔,你们赶紧地滚。”秦杰冷笑道。他生得面白无须,五官端正,着一身月白衣袍,颇为英俊,只是眉眼举动间透着市井流气,一股子算计味。
“夫人您看,秦杰旁边那个姓冯的,就是秦杰要借名赁铺的人。”连氏指着站在秦杰旁的那人道。
秦婠望去,只见被秦杰唤作冯四叔的男人是个年过而立的髯面大汉,穿着褐金底的锦缎袍,手里转着两颗玉球,看着便不像善类。她微眯了眼,顿住脚步——姓冯的四叔,她想起来了,这个冯四叔可不是陌生人。那是上辈子与秦家大房庶三子合伙来骗她母亲的人,那一世大房庶出的第三子过继到他们这房,结果却将母亲的产业尽数骗走,这辈子她已经提前暗示过母亲了,每月往来的书信里她都要警示母亲,所以这一世母亲已渐渐疏远秦舒,大房庶三子过继的路子已经行不通,所以……
秦舒这是换了条路走?
如此想着,秦婠继续往里行去,却听得个清冷声音,似夏日冰雹敲打在瓦:“原来你们秦家竟是这样的虎狼之地,对外仗势欺凌百姓,对内欺负无依妇孺,倒是叫人大开眼界。什么清流名门,我说都是放/屁!”
那人言语虽粗,但由他说出来却又不叫人厌恶,但有些放浪不羁的洒脱,秦婠不由多看他两眼。这人背对着她,与刘泉并肩而站,显然是他的帮手,不过衣着却与时下众人不同。三月春温,他穿一袭天青色广袖长袍,长发半绾,有半数却散披在肩,因他身量削高,便似青竹一丛拔地而地,无需转身也叫人觉得鹤立鸡群。
“废话少说,今日这铺我收定了。把刘泉给我扔出去,再砸!”秦杰啐了他一口,恶声道。
那梁四叔朝后退了小半步,手臂挥下,堂上的打手又冲上来开砸,那人将刘泉往旁边推开,一手拎着壶酒仰头灌下,酒液顺唇角流下,他痛快大笑,吟了句“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人已纵身而上,单手迎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