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火是人为的?”秦婠猜测。
“现在还未能明确,李品伤重昏迷,他是当晚唯一的值夜人,若是人为,他极有可能见到凶手。我们眼下能做的,就是尽快将这些宗卷整理出来。这火来得蹊跷,恰发生于我前去调动卷宗之时,若真是人为,必与乔宜松有关,应天府里怕是也有乔宜松的人。”
卓北安随手拿起一份卷宗,边看边说:“另外,你离京前给我写的信,我已收到。府上小公子与小姑娘的下落,我已安排人手在京中四处查找,然而到目前为止均无线索。”
秦婠沉默——那就只能先从乔宜松入手了。
“卓大人,你是不是……又几夜未眠?”她看着火色下憔悴的人,也不知怎地,就将他和沈浩初想到一块去,心里泛起细微的刺疼。
卓北安没回答,只将那卷宗扔于桌面。
秦婠俯身去拾地上的卷宗,正道:“让我留下帮你翻阅这些卷宗吧,多个人多点力量,也快些。”话音才落,她忽然僵了背,痛呼一声。
“你怎么了?”卓北安闻声望去,见她已皱起脸来。
秦婠只是深呼吸——她箭伤未愈,今日一番急行早已顾不上那伤,伤口怕是已裂,刚才她又俯身,伤口的痛便成倍袭来。
“没事。”她咬了咬牙道。
“还说没事?”卓北安已见她背上的血透过单薄夏衣,氤氲而出,“你在路上受伤了?”
“小伤。”她缓慢直起背,按下这阵痛。
“我给你找个大夫,你去客房歇歇吧。”卓北安边说边朝她走去。
“不要,我不用休息。”秦婠摇着头。
她的固执,卓北安是领教过的,说去泰岩就去了,不管不顾的性子,哪里会听人劝,他将脸一沉,道:“这是大理寺的案子,外人不得插手,我这不需要你,你回去等消息吧。”
“……”秦婠攥紧衣袖,心急如焚,半晌方退步,“那……那我看大夫,但你让我留下好吗?我想帮你们……你别让我走,我不想坐在家里傻等。”
带着哀求的话让卓北安怎样都说不出拒绝的言语。
缓了缓情绪,他妥协,点头,秦婠露出笑,转身朝外,边走边说:“那我去叫他们进来继续看卷宗……”
语音未落,她便听身后传来他低沉的话语。
“秦婠,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秦婠疑惑回头。
“我和他,是同一人。”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不弃。
第153章 旧事
烛火摇曳,斑驳了满室乱影,那个秦婠崇敬了两辈子的男人,站在凌乱的卷宗间,像透过裂瓦洒下的月光,伶仃细瘦。她顿时怔忡,不知要如何回答这猝不及防问题。那个“他”,是她这一世良人,可也是五年后的卓北安,和眼前的男人是同一个人,但她不能将他们视如一人。
真相揭破,他们该如何相处?秦婠不知……
见她沉默,卓北安发出悠长叹音,也不知是感慨还是咳嗽,他用一如既往面对晚辈的语气开口:“你不必紧张,我只是确认罢了。不管你与他是何种关系,你我之间都不会有任何改变,你是镇远侯夫人,而我是大理寺少卿,承你唤我一声北安叔叔,今生也只是叔叔而已,你不必有所负担。”
仅管她没说,但聪慧如他,怎看不懂她眼中突然消失的热切崇拜?怎会听不出她那声“卓大人”背后的复杂,已经不是“北安叔叔”了……
他不应该问她的,这些稳秘难堪的真相,哪怕彼此早已心知肚明也只适合烂在胸中,和腐朽的病躯一同封存入棺,埋入地底,但莫名,在看到她哀求的眼眸时,他不受控制地脱口而出。
“我……”秦婠没在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波澜,她想起自己的沈浩初,忽然明白,其实他本不是沉闷严肃的人,他应该是向阳而生的,一如这辈子的沈浩初,像鹏鸟有鸿鹄之志,会笑会怒会动感情。
哪有那么多的不动声色?哪来那么睿智的冷静?那不过是他在长久的折磨后不得不妥协的屈服与压抑,通透也罢,历炼也罢,他的平静,只是一次又一次地告诫自己“不可能”后的结果。
这样的卓北安,不坚强,甚至很脆弱,让人心软得一塌糊涂,可那又如何?
他们都明白……
她与卓北安,上辈子如何,这辈子还是如何,不会改变。
“还愣着做什么?时间紧迫,快去把他们叫进来翻卷宗吧。”卓北安垂下眉目,淡道。
“哦,好。”她如获大赦般跑出去。
他抬起头,拿着卷宗的手微僵,目光落在背影消失处。感情是种很奇妙的东西,如果不是沈浩初告诉他,他们是同一人,他便不会给这个一直叫自己“叔叔”的姑娘过多关注,他只是好奇,能让“自己”动心的姑娘,该有多大的魅力?
但其实,他没瞧出她有什么魅力,倒是缺点一大箩筐,倔强固执任性跳脱,不过他可以肯定,这世上不会有第二人会在他死后砸烂他的灵堂,说他没死,说要找他,然后真就不管不顾地去了——仿佛超越了生死。
而生和死,却是他这辈子都跳不出的桎梏。
别人是向死而生,他却是生而向死。
外头她的声音传来——“卓大人请诸位入内。”短暂的走神被打断,从他问出问题到现在,不过须臾瞬间,他们没有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这些比案情更错综复杂的感情。
说开也好,明白了,才能将执念松开。
————
暮色重重降临,渐又转为浓厚夜色,黑暗笼罩了天地,外间一切嘈杂都被摒弃,更鼓不知敲过多少响,茶碗的浓茶一碗一碗地添,烛火下发红的眼眸不知疲倦在看着褪了色的墨字,额上的汗滑到鼻尖,不经意间滴到纸上,渲开一抹灰淡的水渍。
“要是累了,你去歇歇吧。”卓北安看到秦婠用力揉眼,一双眼红得像兔子,不禁道。
“不累,就是眼睛疼,我撑得住。”秦婠拿着锦垫直接会在地上,身边全是卷宗,像被埋进纸堆里。
二十年前的兆京罪案卷宗,就算是卓北安已经将年份锁定到三年,这卷宗仍是不小的数量。兆京是京城,虽说天子脚下律法森严,但人多的地方毕竟矛盾就多,小偷小摸、争抢伤人这类案子数不胜数,何况有一部分卷宗还被烧残,找起来更加困难。
几个人通宵一宿,分工合作,看过的卷宗都按年份日期排列整妥,撂得像小山一样高,没看过的卷宗还凌乱地堆满半间屋子。秦婠回答过卓北安的话后屋里就再无声音,只有沙沙翻书声,烛火爆了灯花,小厮第三次来剪烛芯、换上新蜡,屋里的人都是习以为常的模样,想来是常常如此。
秦婠不禁看了眼卓北安——长期如此,他这身体受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