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生镜原本是给凡人用来看生前诸事的,只不过我们的情况特殊了点,所以我就施了点法,把三生镜中显现的事物都挪到外面来了,这样能够更——”一个宫女怀抱着面盆匆匆自帷幕中掀帘而出,正对着司命跑来,司命连忙跳到一边避开了她,“——身临其境一点,就是这样。”
我看着这副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心中一动。
当初我进入凝木和洛玄内心深处的记忆时也是这幅光景,身处幻境之中,看似身在其中,其实却不过是个看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事情按照既定的轨迹去发生,无力改变,也无法改变。
想到凝木和洛玄,我就有些心情低落,他二人的结局算不上好,问露会不会也会——不不不,不会的,问露她现在可是好好地在九重天上嫁给了流初,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吧?
当产婆抱着一个婴儿出来满脸喜色地高声叫着“恭喜陛下,是个公主”时,司命在一边道:“燕景帝建元二年八月初一,谢后诞下一女,景帝大喜,赐名为令,封号永安。永安公主司徒令,正是我二嫂问露仙子的第十世轮回转世。”
沉新付之一笑:“你带我们来,不会就是为了看一个小小的女婴如何成长为一代倾国公主的吧?”
“当然不是。”司命淡定道,“这是用三生镜的通法,万物有始有终,我们既然要看他们的终,自然要从一切的最初开始看。现下司徒令已经出生,这始我们就算看过了,接下来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说着就挥了下手,周围的景象顿时一阵扭曲,如水波般晃荡了几下后,宫殿的一应摆设未变,那些乱糟糟的宫女太医产婆却没了,我们也从外间来到了皇后的寝宫内室。
我一下子就看到了放置在皇后榻边的婴儿摇篮,摇篮中意料之中地放着一个被红色锦缎襁褓包裹着的婴儿,只是那婴儿的脸色却有些发青。
“她……她的脸色怎么有些奇怪啊?”
沉新听了,也上前俯身看了眼女婴,他一看就咦了一声:“腮部泛青,下唇点紫,颈部脉络清晰可见……这是中毒之兆,而且此毒极其霸道,想必从发作到致人死亡用不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被他这话吓了一跳:“你是说她要死了?”
“不是要死了,”司命踱步上前,有些含糊地咳了两声,“她已经死了。”
☆、第96章 同魂(巳)
这话一出,我和沉新同时愣了一下,又同时抬头看向他。
“你说什么?”我以为是我听错了,“问露死了?”
司命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不不,我二嫂她倒是没死,死的是她轮回转世的永安公主司徒令。”
“永安公主?”我又低下头看了一眼明显下唇发紫的女婴,发觉那女婴果真开始蹙紧了细眉,开始在摇篮中蹬手蹬脚,的确是毒发之状。
司命沉痛地点了点头。
“可、可是这怎么会呢,她不是还要嫁给谢醉之的吗,如果她现在就死了,那谢醉之娶的是哪个永安公主?”我不可置信地摇了摇头,凡间皇室忌讳颇多,问露所转世的司徒令既然已经占了永安的名号,那么无论燕景帝再生下多少个女儿,都没有一个是能叫永安公主的,史书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谢醉之于建景元年娶了燕景帝之女永安公主,司徒令若在这时就死了,那谢醉之娶的谁?
“司命,”沉新在这时冷不丁问了一句,“这司徒令死的时候是建元几年?”
司命愣了愣才道:“建元三年六月,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沉新轻笑着摇了摇头:“没,我只是觉得你这命格写得不错。建元二年,公主出世,建元三年,公主薨。”他感叹道,“司命,这九洲在你的执掌之下居然没有颠覆混乱,当真是积了大德啊。”
我被他这话说得一下子笑了出来,司命也是眉毛一抽:“喂喂喂,你搞清楚,我虽然司命,但也只是在影响九洲大事的命格上寥寥勾画数笔而已,更何况这九洲的掌命簿还被我给扔到为悔池里去了,具体是怎么个活法还是得看他们自己行事。我二嫂转世成永安公主是我写的,但她被人毒死可不是我写的。这凡间皇宫中处处勾心斗角时时杀机重重,我二嫂虽是神仙,但她一旦轮回转世就没有了作为神仙时的全部记忆,一身法力也被尽数封印,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婴儿,有人要害她,我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时时刻刻都盯着她在这皇宫中生活得如何吧?”
“你当我傻?”沉新嗤笑一声,“你主司命,写命格簿,这永安公主何年何月何日生你都写了,你会想不到写她何年何月何日死?就算没写,那她在长大成人之后的事你总会有所涉猎吧,现下她不满两岁便死了,也就相当于在她两岁之后所有的命格都被尽数推翻,你那命格簿是拿来做什么的?”
司命的神色就一僵,原本显出几分无奈的笑意也凝固在了嘴角。
我看他这副模样就知道这里面必定有鬼,刚想开口问他,就听得他在那边沉声道:“……这正是我带你们来此的原因。”
沉新一直意兴阑珊的面上终于出现了一抹兴味:“你说。”
司命就苦笑了一下:“你们也知道,因着战鬼出世的原因,这九洲的命格有五分不在我的掌控之中,我只能司命,而不能掌命。可即便如此,对于这些关乎九洲朝代更迭大事的情况还是能一笔定江山的,除非此命格与天道有违,否则的话,一旦凡人命格被我以司命笔书写于司命簿之上,那这个命格就无人能改了。沉新,你猜对了,我虽然没有写司徒令死于何时,却写了她远嫁西土廿年,若是按照这个命格来,她最起码能活到三四十岁。就算这后宫中再勾心斗角,可我既然已经写了司徒令远嫁西土,她就不会在这宫中出事,顶多是受点皮肉之苦,被人害死却是万万不可能的。”
“结果你也看到了,”沉新瞥了一眼襁褓中明显已经气绝身亡的女婴,耸了耸肩“她死了。”
司命点了点头:“能使我司命簿上命格相违的,不是天灾,就是——”
“*?”沉新挑眉。
*!
听到这两个字,我的心就一跳。
这发展听着怎么那么耳熟呢?莫非这*又是苏晋弄出来的?
我心中疑窦重重,只是尚未开口把这疑惑说出来,司命就在一旁应下了沉新的话,神情一反常态地深沉:“不错,的确是*。”
说完这一句话,他沉默了许久,目光直直地盯着那摇篮中已经气绝的女婴,不知在想些什么,直到沉新的一句“你再不说话我就带着听碧回去了”,他才开口:“……司徒令死得不正常,当我得知她被人药死的这个消息后当即就来了酆都,在三生镜前查看了一遍前因后果。”
“那你查出来了吗?”我连忙问。
他摇了摇头:“三生镜中显示的一切都正常得不能再正常,谢后因燕景帝宠妃郭氏滑胎而遭人诬蔑,失去帝心,幽闭凤宫之中。郭氏以为是谢后致使她滑胎的,对谢后怀恨在心,便想着拿永安公主的命去换她孩儿的命——这些都是我一开始就定好的命格,到那个时候为止,她们的所作所为都在司命簿的命格既定之中。”
他顿了顿,又继续接着说了下去:“司徒令原本会因为此事而命悬一线,燕景帝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却因着郭氏的花言巧语而认为是谢后为了争宠才对女儿下此毒手,震怒之下虽无法废后,却是将谢后禁足。谢后幽闭宫中郁郁而终,因此造就了永安公主年少早慧且心细敏感的性子,司徒令虽为嫡长公主,却因谢后之故而不得燕景帝欢喜,最终在西土来使燕京时被郭后——就是之前那个郭氏——以巧言说动帝心,将她远嫁西土。至此,我在司命簿上写的命格就完成了差不多一半,接下来就是司徒令以一人之力为大燕带来二十年休养生息的事了。也正是因为此事,我二嫂才能消气她的最后一点过失,功德圆满地回归仙班。”
“很明显,”沉新漫不经心地闭了闭眼,“你的命格没有对上。”
“要只是这件事没有对上就好了,大不了我亲自下凡一趟,再把二嫂的魂魄给塞回司徒令的身体里面去,只要她没有踏上黄泉路,就不会想起身为神仙的一切,命格还能挽救。”司命叹了口气,“只是在我查看三生镜的空当里,司徒令却被一个人救活了。”
“谁?”
“苏晋?”
我没想到沉新会和我同时问出口,也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谁”而不是“苏晋”,当下就疑惑不解地看向他。
察觉到我的目光,沉新示意我看向司命。
司命被我们两个盯着,眼神微闪,面现几分犹豫之色:“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就是你们口中所指的那个苏晋,只是——我只知道那人修为了得,我对司徒令死而复生一段无法从三生镜中得知,想来正是他抹去了镜中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