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吴建广从长相看,绝对是忠厚老实的代表:上身一件廉价的条纹衬衫,下身是一条破旧的蓝色工装裤,脚上的解放鞋已经露出了脚趾。裸露在外的皮肤沾满了粉尘状的水泥灰。我怎么也不愿意把他跟杀人凶手联系在一起。
“我们是市公安局的,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明哥亮出了警官证。
吴建广有些惊恐地望着我们一群人。
“你最近一周时间是不是都在工地?”
“嗯!”
“有没有离开过?”
“没……没有!”
“市局领导,这一点我可以打包票。我们最近工程进度赶得比较紧,白天天气比较热,基本上都是晚上开工,只要开工,我都是陪他们一起,所以我能肯定他这一周都在工地没有离开过,不信你们也可以调工地的监控录像!”虽然这个徐经理打断明哥的问话有些不礼貌,但也是因为这句话,我更加钦佩他的为人,不是每一个工地经理都能像他这样为工人出头的。
“老徐,咱们就别在这里给领导们添乱了,我们出去转转!”邵哥这时出来打了圆场。
“欸,好!”徐经理何尝听不出这话里面的弦外之音,转身和邵哥离开了保安室。
徐经理或许不知道这里面的情况,而邵哥作为片警知道得很清楚。一般我们办理命案的过程中,除了办案单位,所有的笔录、问话全都要对外保密。俗话说得好,没有不透风的墙。所以为防泄密,对于案情,除必须告知的情况外,就算是同行我们也不会泄露一个字,这也算是公安局内办案部门的潜规则。所以就算我们不说,邵哥也会主动离开我们的谈话范围。
刚才徐经理短短的一句话,就已经把吴建广的作案嫌疑给彻底地排除了,这也是我们每一个人想见到的结果。
十
“坐吧!”明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亲和了许多。
“唉!”吴建广使劲搓着那双因长满老茧而皲裂的手,显得十分紧张。
“你哥吴建州的事你知不知道?”
“他人已经走了!”吴建广好像很不愿意提起这事。
“对不起,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不过,我们有一起案件着急核实,还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明哥客气地说道。
“你们想知道啥?”吴建广把手伸进上衣口袋,从里面掏出了已经被汗水浸湿变形的红梅烟盒。
“抽这个!”我从口袋中掏出一包“金黄山”递了过去。吴建广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一根。
“你哥是不是卖了一个肾?”明哥直截了当地问道。
吴建广刚要举起打火机点燃烟卷,听明哥这么一说,突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我能看见他的眼睛在一点一点地泛红,许久之后,他一把将手中的烟卷捏碎,使劲摔在了地上。
“难道你不知道这事?”
“怎么可能不知道?我哥要不是卖了一个肾,能从高架上摔下来?”吴建广伤心欲绝地回了句。
“根据我们的了解,你们工地的工资还可以,他为什么要卖肾?”
“还不是为了我那不争气的侄子!”
“侄子?”明哥又主动递了一支烟卷过去。
吴建广抬头看着一脸诚恳的明哥,犹豫了几秒之后,把烟卷接了过去。紧接着,我吧嗒一声按出了火苗。吴建广习惯性地在桌面上敲了敲烟屁股,把烟嘴靠近了火焰。
一支烟卷很快燃烧殆尽。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续了一支红梅,我们五个人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价格低廉的红梅烟比起“金黄山”味道要辛辣许多,这次他抽烟的速度没有刚才那么迅猛。烟卷抽到一半时,他不住地咳嗽起来。当咳嗽声停止时,他用手抹了一把脸颊,打开了话匣子:“我和我哥都是外地人,从小在农村长大,那时候家里吃不上饭,我爹娘生了我们兄弟姊妹五个,有两个没有养活。我们上面有一个姐姐,在姐姐出嫁之后没多久,爹娘就走了,我从小是我哥一手带大的。”
“在农村,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大姐虽然过得还不错,但是我们两兄弟她是一点顾不上。因为我俩没爹没妈,所以在村子里经常受人欺负。就在我哥16岁那年,他带着五岁的我四处打工挣钱。我们讨过饭,捡过破烂,等我长大一些,这日子才渐渐好转一些。”
“那年,我哥21岁,他在厂里打工时认识了我嫂子,两人结婚没到一年就生下了我侄子吴明远。就因为我们穷,这孩子一出生,嫂子就跟人跑了。为了把这个孩子养活带大,我哥从那时起就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
“说来我这个侄子从小也很争气,自己努力考上了大学,还在大学里认识了一个女娃。我本以为大哥就要苦尽甘来了,可没想到,这个畜生硬是把我大哥给活活逼死了!”
吴建广额头的青筋暴起,牙齿咬得咯吱咯吱直响,也不知道这个吴明远做了什么大逆不道的事,让自己的亲叔叔如此憎恶。
“认识这个女娃之前什么都好,可自打认识这个女娃,我那侄儿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说我大哥脏,没本事,就是一个拎泥兜的,一辈子没有出息,累了一辈子不能给他买房,不能给他买车。”
“我大哥在工地上累死累活干一整天也就挣个两百多块钱,我侄子上大学的学费、平时的吃喝穿戴,全是我哥一块砖一块砖砌出来的。这个畜生哪里知道,我哥天天吃馒头咸菜,连工地上不要钱的肥肉都不敢大口咬。”
“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个吴明远简直畜生不如。”我在心中暗骂了一句。
“我那侄子平时来工地就没别的事,一张嘴就是要钱,给得少就骂。我哥有几次没窝住火跟他吵了几句,他二话没说拿砖头就往我哥头上拍,拍得一头是血。当时要不是我拦着,指定出大事。”
“这个孽畜!”胖磊已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撸起袖子骂道。
这句话也引起了我们在场所有人的共鸣。
吴建广可能没有想到我们这些穿制服的也是性情中人,瞪着眼睛错愕地打量着我们。
“来兄弟,抽支好烟消消火!”胖磊话音刚落便甩了一根大中华过去,这烟可是他的“私货”,平时他自己都不舍得抽一根。
吴建广看胖磊这么对胃口,麻溜地把烟卷对着,吸了两口,心也放宽了很多:
“这事出了以后,我哥再也不敢大声言语,要多少给多少。就在半年前,明远过来说他要和那女娃结婚,可那女娃的父母让明远在市里买一套房,张口就要十万块钱。我大哥当时就没招了,这些年为了供明远上学,他是一点积蓄没有留下,就算把我的算上,也还差六万块。我哥那几天都快被明远给逼疯了,后来他就跟工地老板请假,说回老家想想办法。我实在想不到他能想到什么办法,起先我还以为他要去找我大姐,后来才知道他根本没有去。等他回到工地时,我发现他的肚子上划了这么长一个口子。”
吴建广用手比画了一拃长:
“我逼问了我哥好几天他才告诉我,他在汽车站的木门上看到了卖肾的电话号码,他就跟别人商议好,以五万块的价格把肾给卖了,对方还说他的肾跟什么匹配上了,如果不卖一毛钱不值,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我哥一咬牙,就同意了!可肾被拿出来的时候,我哥才知道自己上了当,他到现在一毛钱也没拿到!”吴建广气急之下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这一巴掌包含了太多细品极苦的含义。
几次叹息之后,他又开了口:“后来我哥在高空砌外墙时,因为身子没有恢复好,一脚踩空从架子上摔了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板上,脑浆都磕了出来。本来按规矩只能赔十万块钱,徐老板感觉心里过意不去,自己多掏了五万,我花了一万块给我哥办了丧事,剩下的十四万全部被明远拿走了。”
“他拿走干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