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现在,他们正躺在一张床上,身体上的距离和以前一样亲近,可心灵却疏远无比,妻子侧躺在床铺的一侧背对着自己,就算他没有学过心理学,也知道这样的一个姿势代表着什么意思,更不要说她的呼吸稍短,间隔不平,一听就知道是没有睡下,在紧张着这一次的同床而眠。
生疏、紧张、防备,这就是现在的董桑,他的妻子对他的态度和感觉。
谢亦很想出声和她说话,就像以前的她一样,说着零零散散的琐碎事情,听在人的耳里却觉得惬意无比,如同雨后画舫听荷,给人以一种心灵上的舒适宁静。但他办不到,他甚至连对她“不要多想,快睡吧”这一句话都说不出口,心里面全是苦涩,仿佛一切都被禁锢、被凝滞了。
他又想到了吃晚饭时发生的事情,董桑要他明天去陪她补办原来的电话卡,事不难办,难的是补办了之后的事。现在她的电话卡是新办的,什么数据都没有,需要重新加好友联系,而一旦补办了原来的电话卡,那些存储在云端的聊天记录就会同步到新手机上,到时,她就会看见她在出事前给他发的最后那条消息了。
【谢亦,我们离婚吧】
无论过了多久,只要回想起这句话,谢亦的心里就总是会感到一阵刺痛,那七个字就像七把无形的利刃,一刀刀地扎在他的心头,让他悔恨懊恼,无法从痛苦中解脱出来。
她在看到这条消息后会怎么想?会以为这只是夫妻间开的玩笑,一笑置之,不去理会,还是询问他这句话是怎么回事?到时他又该怎么回答?是实话实说,求得她的原谅,还是先欺骗她,用谎言稳住她,等他们俩的感情回归到了最浓情蜜意的时候,再慢慢告诉她当初事情的真相?
谢亦被这些问题被搅得心烦意乱,一点睡意也没有,想翻身纾解一下这份焦躁,又怕影响到身边人的睡眠,只得这么仰面靠在枕头上,望着幽暗的天花板发呆。
直到身旁传来两声压抑的轻咳,他才回过神来,关心地翻过身去询问道:“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冷?”
董桑正在努力压抑着咳嗽,冷不丁听见他这么一声询问,吓得差点叫出声来,心想他怎么还没睡。难道是也跟自己一样不习惯两个人同床共枕?还是他本来睡着了,但被她的咳嗽声吵醒了?
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连话都忘了回,直到谢亦又问了她一声,才结结巴巴地回答道:“有、有一点……”
说起来还是她考虑不周,在医院待久了,习惯了病房里的低温空调和厚实棉被,因此回到家后想也没想,直接把空调温度开得和医院里的一样低,没想到家里的被子没有医院厚实,是很薄的那种夏被,盖在身上就觉得有些冷了。
其实这事也不难解决,把空调温度调高一点就行了,但坏就坏在空调的遥控器在谢亦那边的床头柜上,她想要拿到手,要么喊他拿给自己,要么下床绕过去拿。前者比较方便,但有可能会遭到对方的嫌弃,后者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但也有可能会吵醒对方,继续让人嫌弃自己,她就这么在两个选择中纠结,结果还没纠结完,就被冷得咳嗽了两声。
“很冷吗?”谢亦在她身后问,声音里充满了关切之情。
董桑点点头,嗯了一声,想了想,又小声加了一句:“还好,只有一点点冷。”
她本以为自己这么回答,谢亦听了后会去把空调温度调高,或者把风向改一改,再不济也是加盖一床被子,没想到他在沉吟了几秒钟后,居然倾身靠过来,从后往前地把她满满地抱在了怀里,像裹粽子一样地把她裹了起来,用身体的热度给她供暖。
“现在感觉怎么样?”做完了这些之后,他还一本正经地询问,“好一点了吗?”
“……”董桑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答。
如果这个“好”指的是她的冷热感受方面,那自然是变好了无疑。夏日天热,两人身上的睡衣都是薄薄的一层料子,压根阻挡不了什么,属于他的温度毫无阻碍地传递过来,将她整个包围笼罩,尤其是后背,炙热的温度仿佛是在一处火焰山口,让她的血液都跟着加速流淌起来。
但是相应的,如果这个“好”指的是她的心理感受方面,那就完全是在雪上加霜了。她本来就因为两个人躺在一张床上而紧张地睡不着觉了,现在他把她整个抱住,气息还喷吐萦绕在她的脖颈上面,让这份紧张直接翻了个倍,心跳快得都快出喉咙口了,还能有怎么个“好”法?
按理来说,正常人在听见说冷之后,不应该第一时间想到调高空调温度么,又不是什么数九寒冬的冷天,外面的温度高着呢,他是怎么想到用这个方法来帮她取暖驱寒的?
董桑欲哭无泪,“好”字说不出来,“不好”更说不出来,毕竟这也是他的一片好意,说不定他们以前就是这么睡觉的,现在只不过是回归正常的休息方式罢了……
她的这份有苦难说被谢亦当成了默认,焦躁了许久的心终于有了一分安定,对怀中人温声说了一句“不晚了,睡吧”,就阖上眼,放松心情,准备入睡了。
以前是他没有在意,所以一直到失去了才追悔莫及,现在不同了,他会好好地珍惜和她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即使最后的结局仍然无法改变,恢复记忆后的妻子依旧想要离婚,他也会努力让自己不留一丝遗憾。
作者有话要说:呵呵,说得轻巧,女主要是再提离婚,我看你会不会直接疯掉:)
第29章
这一晚, 自忖想明白了的谢亦睡得很是安稳, 董桑就惨了,侧躺着身子蜷缩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 就惊醒了身后那具环抱着她的炙热身躯, 继而遭到对方更加“贴心暖意”地对待。
夏夜幽幽, 冷风被空调缓缓送入房间, 溢满一室清凉, 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交替响起,绵长短促相互交织,如同弹奏着一曲悠远源长的古韵。
本该是安静美好的氛围, 董桑却如同遭受着一场酷刑的折磨一样不胜其苦, 身后是温暖灼热的怀抱,身前是萦绕鼻尖的气息,无论哪边都很明晰真切,让人无法忽视。再一想到她和谢亦的夫妻关系,想着在她没失忆之前,他们也是这样躺在一张床上,同床共枕, 相拥而眠,或许还会有更加亲密的接触……就更是从脸颊直红到了耳根,许久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睡梦里她也不得安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侧睡导致血液流动不畅、从而脑部供血不足的缘故, 她这一晚上的梦做得那叫一个光怪陆离:
首先是梦见她站在一条古典的走廊里,青石板、木栏杆,弯弯绕绕、曲径通幽,建造得精致绮丽,非常具有古色古香的韵味,可她却生不出丝毫欣赏景致的兴趣,因为在她的前方是一间堂屋入口,入口处漆黑无光,仿佛一个血盆大口在朝她张开;头顶是一层玻璃天幕,倒挂在上面的广告牌正摇摇欲坠,时刻对准着她预备砸下来;外面是经久不息的车辆喇叭鸣声,在急迫中蛰伏着等待一个从她身上碾压过去的机会。
再接着,一个穿着血红色鱼尾裙礼服的女子忽然从她身边经过,头也不回地往前方的堂屋走去,在要没入黑暗时却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笑着对她招呼了一声:你也过来呀!
女子妆容艳丽,笑声娇俏,在这毫无人气的地方显得格外阴冷恐怖。
她不敢过去,站在原地没动,心里却清楚地知道那个女子不会放过自己,会从那张着血盆大口的堂屋中召唤出两个怪物来把她拖进深渊,分别是一头巨大的毛毛犬和一只食人肉的鹦鹉鸟,它们要是出来,她就绝对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得救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使用国家最新研制的秘密武器来杀死它们,而这个武器正好落在她的老公、特警队长谢亦的手里,这让她心里多了分把握和安定,因为她坚信谢亦是一定会赶过来救她的,把她从广告牌、汽车、红衣女子、毛毛怪和鹦鹉怪的手中救下来。
她等啊等,等得广告牌在头顶上哗啦啦地响,不断鸣笛的汽车在外面四处横冲直撞,红衣女子脸上的笑容越发诡异,都没有等来谢亦的救援,眼看着对方就要召唤出地狱恶犬和食人鹦鹉,她的手机终于一阵响动,传来了谢亦的消息。
她惊喜地拿出手机,查看这最后一刻的自救法门,却见上面写道:对不起桑桑,今晚我要加班,所以不能赶过来救你了。
……
董桑从一阵头晕脑胀中苏醒过来。
她在床上怔怔躺了好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处在何时。
原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啊……
也真是奇了怪了,在医院那么多怪谈聚集的地方不做这种怪梦,反而一回到家就做了这么一个离奇的梦,莫非她走的不仅是偶像剧本,还有恐怖剧本?
混混沌沌地想着这些有的没的,董桑望着光线充足的房间缓缓吐出一口气,这动静似乎惊醒到了旁边坐着的人,对方转过身来含着歉意地对她说了一句:“抱歉,是不是我起来的动静太大,吵醒你了?”
是谢亦,他坐在床边,双脚落地,手还维持着起身的姿势,看样子才刚刚起来,正准备下床。
“没有……”董桑摇了摇头,刚从睡梦中转醒过来,她的情绪还有一半陷在梦里没有出来,神色便显得有几分朦胧,“我……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谢亦略带有好奇地问她。
“一个可怕的噩梦。”董桑回答,而随着话语的讲述,她的神思也逐渐清醒过来,翻身坐起,抱着被子对谢亦说道,“我梦见我站在一个古旧的阁楼里,前面的屋子对我张着血盆大口,要把我吃下去;头顶上的广告牌哗啦啦地晃,要把我砸成肉酱;外面的车子嘀嘀嘀响个不停,老想撞死我;还有一个女的,穿着红色的衣服,准备召唤出一只地狱恶犬和食人鹦鹉把我拖入地狱!”
她说得郑重其事,脸色也很严肃,试图营造出梦里的那种恐怖氛围,但大概是她比较有喜剧表演的天分,谢亦在听了之后不仅没有露出担忧的神色,反而还轻笑出了声,带着点困惑和不解道:“你怎么会做这样一个梦?”神情轻松,语调轻快,显然没把她的这个梦放在心上,或者说是归置在噩梦一栏、需要安慰的分类里。
“我怎么知道!”董桑有些不满地瞪着他,轻嗔着埋怨,“你也是,听我说了之后怎么这个反应?虽然这些话听上去是比较好笑,但我在梦里时的那种感觉可是很恐怖的,是真的恐怖,因为那些东西一个个地都想弄死我,跟个恐怖片一样。你不安慰我也就算了,还笑话我,还有没有点同情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