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旭环视四周, 宋子杰私人物品基本收拾完毕,不大的办公室略显空荡, 他抬头直视宋子杰的眼睛, 直截了当问道:“为什么要走?”
宋子杰扭头避开孟旭的视线, 声音不自觉带上几分沙哑,“组织安排。”
孟旭还欲多言,宋子杰打断他:“孟所,咱们共事时间不长, 但我看得出你是做实事的好警察。” 宋子杰顿了顿,“多多保重。”
孟旭沉默不语,右手骤然握拳, 赵卫民倒台,狮子山派出所处于瘫痪状态,最艰难的时刻,是宋子杰带人撑下来,稳住人心,稳住局面,稳住栖霞区最繁华的辖区,但现在他走了。
“其实这样也好,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想从派出所调到市局,我也算变相高升了。”宋子杰打哈哈,他不想从任何人眼里看见同情的颜色。从派出所指导员到档案管理员,从天上掉馅饼的升迁到一落千丈的冷板凳,不到两月时间,仿佛做了一场梦。
之前,宋子杰想过跟孟旭搭班子将狮子山派出所干好,想过发光发热的未来,但时至今日,作为一名工作近十年的老警察,他很清楚组织的选择,赵卫民当权时他没有站出来表态,现在说什么都太晚,他没有同流合污,但也没有检举揭发,他选择沉默的那一刻,就决定了今天的命运。
宋子杰深深看一眼办公室,他在狮子山干了三年,自问没做过亏心事,三十出头的年龄,养老的岗位,到底意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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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山步行街某餐馆,席面摆了一桌,却无人动筷。花甜皱着眉头戳筷子,孟旭端着茶杯不知道在想什么,饭桌上汤圆骂骂咧咧。
“咱走了不到一星期吧,我怎么感觉天都塌了,老宋去市局坐冷板凳,之前狮子山混熟的人整得七零八碎,现在外面都传老大是灾星,到哪哪倒霉。”汤圆唾沫横飞。
流言蜚语传得有模有样,前政法委书记齐运青,前栖霞分局局长赵卫民,以及拔出萝卜带出泥的一众硕鼠,全倒在孟旭手里。孟旭下沉到狮子山明面上为办公大楼被炸负责,实质秦局安到栖霞分局钉子,秋后算账的快刀,为得就是剪除所有当初依附齐书记羽翼,为秦局入常铺路。
一时间,公安系统风声鹤唳。
汤圆贼眉鼠眼凑近孟旭,附在他耳边问道:“老大,你是不是真带任务来的?”孟旭一巴掌拍开他。
花甜白眼翻到飞起,“汤胖子,你放弃屁股用脑子想想,孟旭真带任务来的,现在才动手,再说真动手也不会拿老宋一老好人开刀。”
汤圆点点头:“那倒也是,杀鸡给猴看,宋子杰摆明不够分量,那他调走的事谁干的?”
花甜瞪圆眼睛,不可置信望着汤圆,食指指着自己问道:“你一南城百晓生问我。”汤圆抬眼瞥一眼孟旭,后者仍旧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模样,撇撇嘴:“我这不寻思你知道什么内幕,现在所里都觉得我们秋后算账来的,老好人宋子杰被逼走也是老大的手笔,今早打饭食堂大妈冲我翻白眼那模样,你没看见。”
花甜戳筷子,“我看见了,你没看见轮到我的时候,肉包子没有,鸡蛋没有,豆浆没有,最后给我两过夜的窝头。”
“老大,你给我两句准话,秦局到底怎么安排的。江镇的案子移给赵局,赵晓斌是你亲自抓的,案子也是你办的,现在二一推作五全成人家的功劳了。”汤圆愤愤不平:“公安部二级通缉犯,问厅里要个二等功不为过吧。”
孟旭眉宇间川字十分明显,唇抿成一条直线。
花甜拐拐汤圆,心情很复杂,“你别问他了,他什么时候在乎过功劳。”想到孟旭为了保住自己不惜担下所有责任贬到狮子山,花甜五味杂陈。
“他不在乎,我在乎,劳心劳力原本打算升一级,结果倒好,不辞辛苦为人家升官添砖加瓦,自己还成了叛徒。”汤圆越想越气,觉得这趟江镇之行亏大发了。
花甜揽过他肩安慰道:“淡定淡定,咱们什么人自己心里清楚,日久见人心,他们迟早会明白的。”汤圆瞅瞅花甜,又瞅瞅孟旭,嘴角微微抽搐:“得嘞,你们夫唱妇随,我枉做小人。”
花甜笑容凝在脸上,小手用劲,在汤胖子腰间狠狠一拧,饭桌上顿时传来汤胖子的凄厉的惨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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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大,老大不好了!”狮子山派出所走廊传来汤圆急促的呼喊声,剧烈跑动下,他小肚子肥肉抖动,数九寒冬急得一脑门汗。
孟旭正跟新来的指导员杨柯交代工作,听见汤圆声音,话语一顿,刚站起来,汤圆便冲了进来。
汤圆见到杨柯,嘴边的话硬生生噎在嗓子眼,顿时卡壳。
“这是所里新来的指导员杨柯,有什么话直说。”孟旭言简意赅介绍道,杨柯四十来岁,肤色偏黑,脸上沟壑纵横,法令纹很深,眉宇间一个川字尤为明显,仿佛刀斧刻上去一般,光看面相是个性情严厉的主,不像宋子杰好说话。
方才听见汤圆对孟旭称呼,杨柯面色一沉,眉头顿时皱起来。汤圆对杨柯同样没有好印象,他不喜欢这类严肃刻板的主。
“老大,临江墓园发现一具尸体,刑侦队让我们去协助调查。”
孟旭瞥了汤圆一眼,杨柯一步跨出,神色不变:“孟所,您忙,我先去整理办公室。”
汤圆挑眉,孟旭又瞥了他一眼,眼神不自觉带了几分严厉,再次强调道:“有话直说。”
“谈术死了,尸体被绑在谈老太太墓碑上,刑侦二队的人都去了。”
半小时后,临江墓园。
孟旭汤圆赶到时,现场扯起警戒线,马伯骞带着技术大队的人搜证,谈术尸体放地上,市局张法医正组织人将尸体运回去。刑侦二队队长章怀仁跟孟旭是竞争关系,孟旭能力强背景硬,之前一直压章怀仁一头,现在重案组解散,孟旭贬到狮子山当所长,章怀仁成了市局倚重刑侦队长,风头倒是更盛几分。
干刑侦的大多直肠子,尤其章怀仁,他不喜孟旭,也不屑掩饰,这次若非死者与狮子山之前警情相关,他根本不会让对方插一脚。
见两人都没有寒暄的意思,马伯骞打了个圆场。
“死者死亡时间在昨天凌晨两点到三点之间,体表无明显创伤,四肢淤青有捆绑痕迹,死的时候只穿了内裤,老张初步判断是冻死的。”马伯骞把手机递给孟旭。照片中,谈术背对墓碑跪在地上,脚背抵住碑底,身子前倾,头垂在半空中,皮肤青紫,浑身上下只有一条灰内裤。
“昨夜最高气温零下十度,这种温度室外穿少点都会冻死,更别提不穿了。”
“谁发现的?”
“墓地销售,正巧今天有人要买墓地,不然还发现不了。”
孟旭环顾四周,万物枯槁一片荒凉,光秃秃树梢上还挂着冰晶,临江墓园远离市区,偏得不能再偏的地界,寒冬腊月又非逢年过节,没人扫墓,若非碰巧,尸体十天半月都发现不了。
张法医带的徒弟第一次出现场,小伙刚吐完腿还软着,搬尸袋时没注意脚边的台阶,哐当一声摔地上,尸体头部顺着拉链滑了出来,正巧落在孟旭不远处。
“怎么干活的!”张法医恨铁不成钢,小伙满脸羞红,手忙脚乱想把尸体塞回去。
“等等!”孟旭一步跨出,直接蹲下来,他没带手套,指着尸体吩咐道:“把头扭过来。”张法医小徒弟不认识孟旭,求助目光望向师傅,张法医点点头,示意徒弟听孟旭的。
之前尸体头朝上,小徒弟战战兢兢把头扭过来,露出他的后脖颈,发际线下一块硬币大小的赤红色x纹身异常醒目。马伯骞也凑了过来,他一惊,嘴巴张成o形。
南城公安局刑侦二队。
章怀仁眉头隆起,“你是说之前连环杀人案凶手俞青凡的尸体上也有x纹身。”
马伯骞扭头看看孟旭,又瞄向章怀仁,章怀仁不满:“老马你什么意思,现在已经没有重案组了,谈术是我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