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颤抖的双手,在距离佩剑咫尽之间时悬滞了下来。
孙权的额头,一滴冷汗悄然滚落,他的嘴角在抽动,眼眸中闪烁着复杂的神色。
迟疑了片刻,孙权一咬牙,还是将佩剑抓住。
吴氏松开了手,退后一步,以一种鼓励的表情,望着孙权。
而诸葛瑾,则以一种茫然的眼神,同样看着吴氏。
他有些搞不明白,明明是吴氏第一个提出“投降”的建议,那就证明,吴氏想活命,更想让孙权活命。
但是现在,吴氏却反了过来,竟然在反劝孙权自杀。
反劝着自己的儿子自杀。
很明显,身为臣下的诸葛瑾,并不理解吴氏用意。
如今大势已去,吴氏劝孙权投降,那是为了保住自己儿子的性命,为孙家留下血脉,那是人之求生的本能。
但眼下颜良拒绝他们的求降,一定要将孙权赶尽杀绝,顽强的抵抗下去,最终还是难逃一死。
生的希望已没有,身为孙坚之妻的吴氏,便想让孙权死的有尊严一点,如此,纵然没能保住孙家的性命,至少保住了孙家的声誉。
如此,吴氏也算对得起孙坚的在天之灵。
这,便是吴氏的用意。
孙权能够理解吴氏的良苦用心,他并没有恨自己的母亲,而是纠结的拿起了那柄佩剑。
审视半晌,孙权缓缓的将剑拔了出来。
明晃晃的剑身,倒映着孙权的眼眸,那是一双充斥着懊悔、恐怖、愧疚的眼睛。
手腕翻动,长剑缓缓的举了起来,一寸一寸,缓慢的移向孙权那白净的脖子。
吴氏眼中盈起了泪光,似乎在为儿子的将去而难过,但她却紧咬着牙关,保持着决然。
旁观的诸葛瑾,却表情越来越紧张,越来越焦急。
“主公,不可啊!”
就在孙权手中的剑,离脖子还有数寸时,诸葛瑾终于忍耐不住,大叫着想要阻拦孙权。
“子瑜住手!”吴氏猛一伸手,挡住了诸葛瑾。
诸葛瑾焦急道:“国太,主公可是你的亲儿子啊,你怎狠心逼他自裁。”
“不是我逼他自裁,是孙氏的荣誉逼他自杀,他身为孙家儿郎,这是他必须做的选择,诸葛瑾,难道你想让孙家蒙羞吗!”
吴氏声声如刃,字字如刀。
诸葛瑾这下就被喝住了,尽管心有不忍,却只能苦着脸僵在那里,再不敢去阻止。
没有人再阻拦,孙权手中的长剑,终于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一个是自己的母亲,一个是自己忠诚的臣子,两人站在几步外,就那么眼睁睁目送着孙权自尽。
孙权看了二人一眼,那般巴巴的眼神,仿佛在盼着二人能够阻拦他似的。
但他等到的,却只是无奈。
“我是孙家的儿郎,我父乃江东之虎,我兄乃小霸王,我孙权绝不能丢孙家的脸,孙权啊,只是那轻轻的一抹而已,你一定能做得到……”
脑海之中,一个声音在鼓励着自己。
手中的剑刃将脖子越压紧,隐隐约约已切出了丝丝的血纹。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不想死啊……”
另一个懦弱的声音,却在苦苦的哀求,哀求着孙权不要下狠心。
于是,那紧压的剑纹,又开始徐徐的松开。
决死于不死之间,孙权那颗脆弱的小心脏,正承受着激烈的煎熬,而孙权的脸上也是时红是白,变化无端。
蓦然间,孙权紧紧的闭上了眼睛,狠狠的交紧了牙关,似是做出了最后的决断。
诸葛瑾只道孙权已决心自杀,便将头偏了开去,不忍心看自家主公血溅当场的惨状。
而吴氏,尽管逼迫着孙权自杀以过声名,但当看到孙权决意已下的那一刻,还是痛苦的闭上了眼。
大堂之中,死一般的寂静。
铛啷——许久之后,金属撞地的声响回荡在空寂的大堂中,伴随其中的,是一声痛苦而无奈的长长叹息之声。
当吴氏睁开眼时,看到的却并不是鲜血横流的儿子,而是一个掷剑于地,恐惧懦弱的儿子。
孙权虚弱无力的瘫站在那里,整个身子都在颤栗不休,满脸的惭愧与畏缩。
那柄长剑,就跌落在他的脚前。
“母亲,儿做不到,儿真的做不到啊——”孙权无力的向吴氏诉苦,声音几近哽咽。
吴氏细眉深凝,脸上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失望变成鄙夷,鄙夷变成愤怒,愤怒的吴氏,俯身将地上的长剑捡起,从新横在了孙权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