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闻言,面上一愣,眸中却露出欣赏的表情,这个沈茂能将生意做这么大,果然是个明白人,口中却一点也不客气道:“好,既然你有这份心思,那么朕也希望你们能为国出力,也算是为祖上增光荣了。”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明帝的心情自然是好了起来,再发表了几句慷慨之言后,便拿起筷子,开始与众用膳,待用完膳后,众臣和沈茂皆散去,明帝回到他在荔园所入住的阁院中所开辟出来的书房之中,望着随后跟进来的御凤檀道:“凤檀,这主意你出的不错。”
明帝显然是心情很好,眉宇舒展,略显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些许愉悦的表情,御凤檀笑道:“这也多亏了四皇子,若不是他不小心发现了这等子秘密,臣也想不到这等好办法。”
说到四皇子,明帝的目光微微一移,落到了站在御凤檀身旁的御宸轩身上,面上露出一丝赞许,眼底的光芒却看不透彻这位九五之尊的帝王,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四也不错,在沈府逛一逛竟然意外发现这等事情了。朕来扬州之时,曾听说过,这次驻跸之处的沈家也算是富甲江南了,倒是未曾想到,他府中祠堂竟然是银砖所砌,真是富贵滔天啊。”
他的话声轻飘飘的,似感叹,似赞扬,却又带着一种身为帝王,却要为了国事烦扰,而沈家一介商人,竟然如此富足的一种不悦。
御凤檀敏感的感觉到明帝这一丝情绪,心中有不好的念头,若是让帝王太过惦记一家的财富,那一家迟早都要倒霉的,于是似乎很漫不经心道:“沈家在扬州的确算的上不错,但若说起富甲不富甲这话,陛下可应该去西北钱庄的李家走一走,见过那里,对沈家也就没啥兴趣了。”
他说话的样子随意,明帝已经习惯,再者九岁御凤檀就进京,也算是在明帝膝下长大,对于他,若不涉及皇权利益之事,也比别人放的松些,看到他说起沈家那不屑的样子,有几分兴趣的问道:“怎的,沈家还入不了你的眼了?”
闻言,那双流光潋滟的狭眸里射过一道精光,明帝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的机会,这随意的一句问话,里面包藏的内容却是极为不简单。
不管是说入得了眼,还是入不了眼,这天下都是明帝的,他再尊贵,也只是瑾王世子。
御凤檀斜眼一勾,朱红的唇弧度宛若秋天一抹海棠掉落在上,开出极为艳丽的色彩,声音慵懒中带着笑意,道:“世间景物都是用来欣赏的,大概是在天越呆久了,臣对江南这种太过精细的东西,总觉得看不习惯,没有京城的那种恢弘大气,雕琢之气太浓,倒是那西北钱庄也在北方,建筑更加宏伟,也更符合臣的审美,所以看的也顺眼多了。”
明帝双眉微微一扬,像是赞同御凤檀的话,心内却想到这几天下面暗探的回报,御凤檀的确是对江南景致兴趣不大,也不怎么出门游玩,可能是去年曾来过扬州,看过了,也觉得不新鲜了,便有几分乏味的意思。御凤檀性格这等散漫不经意,他非常喜欢,九弟瑾王镇守平州,虽离当初先帝时,镇定四王之乱已有数十年,可是瑾王在军中的威望仍在,再来一个出类拔萃的又太过认真的世子,他的确不放心。
如此,心内一宽,他倒也能听进御凤檀的话了,这两日看到的荔园景色的确如御凤檀所说,精致是精致,可显得小家子气了。
再者,若不是他南巡,也不曾听到沈家的名称,想来沈家也算不得富名天下,他也不会过多的和一个商贾多计较,这一次,沈家要是拿出赈灾的银子,家底也得少上一半,身为帝王,民心还是要守的,沈府既然已经接了圣驾,便不好再拿来做刀充盈国库了,免得中口悠悠,为小失大。
帝王一个念头千百转,沈家也已经在刀口滚了几个圈,最终从刀下逃脱,暂时逃过了危险。
“这事既然是你说起的,那便由你主导吧,老四与你一起,两人一起将这赈灾之银收上,届时入缴国库以作赈灾之用。”明帝双眸中泛出摄人的精光,在御宸轩身上微微做了一瞬间的停留。
御宸轩接触到那道熟悉的眼芒时,牙根紧咬,低头接下指令,随着御凤檀两人退出了书房。
待走到了一条九曲长廊之时,御宸轩忽然开口道:“你何时将沈府祠堂之事告诉父皇的?”昨日只有他们两人见到沈家祠堂的事情,刚才父皇又说多亏了御凤檀,想都不用想便知此事是谁告诉明帝的了。
“昨天夜里,我在书房看到陛下正和臣子商议北方赈灾一事,个个为银钱苦恼,不就想起我们游园看到沈家的银砖了,反正没用,不如挪来给百姓用,岂不是更好。”御凤檀很是随意的一笑,根本就不将这事放在心上。
御宸轩却眼眸微微一沉,目光里含着黯色的光,他昨日发现沈家的银砖,心中便有了其他想法,这样一笔大的银两,也许在以后的时候,能为他的皇途起到莫大的重要,这件事他并不打算告诉明帝,也顺便可以在沈家这里讨得一个人情。
当时看到的人除了沈家的人外,只有他和御凤檀,而御凤檀一直都不理这些事情的,所以他并未担心这事会被明帝知道。
他沉着面,嗓音里含着微微的阴冷,面上却是带着一种淡笑问道:“你不是不问这些政事的吗?怎么突然一下关心起民生来了?”
御凤檀微挑着眉梢,双目微眯的望着御宸轩,摇头道:“我这不是恰巧听到了,然后想起来就提了这么一句啊,沈家那么多的银砖放在那呆着也是呆着,不如让它们发挥一下功效也是好的。再说了,好歹我也是瑾王世子,看到陛下有难题,帮他提议解决也是应该的。”
御凤檀说的十分轻松,却让御宸轩的心口只觉得一股怒意,御凤檀这是暗指他根本就不打算将宗祠的事情告诉明帝,是有意隐瞒。毕竟北方蝗灾南移之事,前几天就已经有报传来了,他作为皇子,也早知道这件事。
“你解决了这个问题,父王一定会好好的奖赏你的。”御宸轩作为四皇子,也不是那等随意就会露馅的人,虽然是有别的心思,但面容镇定,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冷漠的表情,只是那如刀刻一般的双眸却是射出锐利的光芒,直直的望着御凤檀的双眸。
“奖赏无所谓了,我昨天可是有跟陛下说的,这宗祠是你先发现的,我不过就是去提了下,要奖赏,当然也是要先奖赏你的。”御凤檀的笑容是那样的随意,嘴角的弧度也上扬的十分完美,即便是和御宸轩两人你一句,我一言的暗里交锋,他的面容始终都宛若美玉般镇定,流丽中带着随意,狭眸里透出来的光芒漫不经心,与御宸轩冷峻的模样,形成了一明一阴的对比。
虽然他说的漫不经心,可是御宸轩的脸色却是一黑,御凤檀去和陛下说宗祠里有银砖是他先发现的,但是却是御凤檀是先去告诉明帝,可以让江南富商集资解决北方蝗灾赈灾款的这个方法。
这不等于在变相告诉明帝,他没有想将宗祠的事情告诉明帝的意思吗?
自己的父皇,御宸轩还是十分清楚的,帝王本来就多疑,而明帝在经过了当初兄弟阋墙之事后,便更加多疑,如今朝中为立他,还是立元后所出的五皇子为太子,正争得热火朝天,若是在这时让明帝起了疑心,必然是更加麻烦。
通常皇子变相聚财的下一步,就是谋反,他不想被明帝有此怀疑。难怪开始在书房的时候,他看到父皇的眼眸里露出的光芒,觉得那样的熟悉,那是父皇在怀疑一个人时,才会不经意泄出的眸光。
想到这里,御宸轩的眉目间冷意更甚,身上那股天成的寒意更是急速下降,如冰似铁的眸子紧紧的盯着御凤檀,恨不得化成刀锋,将他划开。
“殿下,皇后娘娘请你过去一同用膳。”有宫人从远处走来,对着四皇子行礼道。
御凤檀仿若没有看到御宸轩的脸色,也没有感受到那阵阵寒意,微微一笑道:“不说我还不觉得,如今一看,也的确是用膳的时候了,四皇子,我就先走了。”
说罢,扬了扬手,夸大的白色宽袖在空中漾起一道水一般流畅的曲线,紫色的云纹简图在水中漂出华丽的色彩。
御宸轩望着那道背影,此刻却没有去想御凤檀禀报此事的心思,而是要好好想一想,怎么才能扭转这次宗祠事件在父皇心中造成的疑虑。打消父皇的疑虑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情,这必然又要耗费一番心思才能做到。
想到这里,御宸轩不禁的咬了咬牙根,本来以为沈府之事,是为他添了一笔隐形财富的,谁知却因为御凤檀多管闲事而让他陷入了一个危机之中,实在是太令人恼怒了。
御宸轩冷哼了一声,划袖转身朝着皇后入住的阁院而去。
御凤檀慢悠悠的穿梭在渐渐凉寒的夜深小径之中,听到后面御宸轩那传来已经细小的哼声,咧嘴一笑。
卿卿啊,你这次又要怎么谢我呢?
当得知沈茂回来后,云卿便吩咐流翠换上衣裳后,到了前院的书房里去见他。
沈茂正坐在书桌的大椅上,抬头见是云卿,拉出一抹笑容道:“云卿来了。”
“嗯,女儿听说,陛下今日唤你一起用餐了,便好奇的想来问问父亲,和陛下用餐的感受如何?”云卿坐下,书房的小厮将茶水和点心端上来放在一旁。
沈茂闻言,抬手一挥,小厮立即都退了下去,将门带好关上,偌大的书房里,除了高大的书柜,木桌外,只余父女两人在其中,相互对视。
最后沈茂叹了口气,眉心皱紧的开口道:“你啊,明明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来爹这儿的吧。”
对着自己的父亲,有时候不必太过委婉了,反而显得生份,云卿点头,担忧的问道:“昨日父亲让木总管来告诉女儿四皇子发现了银砖宗祠的事情,今日陛下就请你一起用餐,要让女儿不想到其他都难。”
看到女儿如此聪慧,已经习惯了的沈茂并不感觉意外,只是又叹了口气,顿了顿,用手抚了抚前额,才开口将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一一述来。
云卿凝神倾听,半垂着的凤眸里露出的不是沈茂那般的担忧,反而有一点如释负重的感觉。
知道沈府宗祠的秘密被四皇子发现,而当时御凤檀也在场。云卿便写信请求御凤檀,将这件事透露给明帝,这笔财富若是能让明帝发现,在帝王知道范围内的财富,四皇子便不能随意处置了。
如果明帝不想要这批银砖,那么在明帝知道沈府有银砖的前提下,四皇子一旦打这批银砖的主意,那么便有图谋不轨的嫌疑;若是明帝也想要这批银砖,至少他取走之后,会有相应的奖赏,不管这奖赏是一块匾牌,还是其他什么,对于沈家来,能得到明帝的赏赐,那便等同于花钱买一块护身符,还是天底下最尊贵那个人给的,效果可想而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