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卿看着米嬷嬷一直站着,而她躺在榻上,总要抬头望着米嬷嬷,脖子也累得慌,便笑道:“米嬷嬷,你请坐下说话。”
客气一点总是比较受人喜欢的,米嬷嬷这次也没推辞,她在宫中是有头脸的嬷嬷,自问能在一个商人之女面前坐下来,便坐了下来,一双在宫中久经磨练,带着精厉的双眸盯着云卿看了许久,米嬷嬷的眼皮虽然下垂,一双眼睛却并不因此而显得小,微微突出的样子,认真起来有着几分可怕,她身后跟着两个宫女,看衣着,也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大宫女。
云卿微微笑着,不慌不忙,同样温和看着米嬷嬷,等待着她的问话。
这么打量了半晌,米嬷嬷暗道这个沈小姐真不简单,单是这气度便不像是个普通女子,这才开口道:“沈小姐,赏灯宴上,你为陛下挡下一箭之事,陛下和皇后很是震动,可刺客却在行刺之后立即自杀了,如今侍卫找不到痕迹,便想那日你是如何挡下那箭的,中间可有什么线索,可以说出来提供给侍卫寻刺客线索所用的?”
闻言,云卿轻点了下头,带着回忆一般,缓缓开口:“那日我蒙陛下圣眷,能在三楼观烟火,坐在了皇后娘娘的身旁,正巧我往楼下人群去看之时,便看到了有一人正举弩要射,那人穿着十分普通,和周围的人无异,我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举起了弩,将箭射了出来,于是我来不及呼喊,只有奋身扑过来阻挡。”
米嬷嬷听着她的话,眼眸始终平静,却暗藏深思,立即反问道:“那日烟火盛会,所有人都是看着天空的,你如何就往楼下去看了呢?”
就知道米嬷嬷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她也早做好了准备迎接皇家的这等质问,毕竟那日楼上有那么多侍卫,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弩弓射来,而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能最先发现并阻挡了弓箭,虽然当时没有人会想到这点,事后肯定会有人想到的。
虽然今日来的是米嬷嬷,看起来是皇后派人来的,但是这问题里,肯定包含了明帝的意思,这个多疑的帝王,心中虽然觉得她挡箭不错,但是更怀疑这个刺客究竟是谁派来的。
毕竟刺客在行刺之后,就自刎结束生命,无法查到后面的指使者是谁,那么人人都有嫌疑,而云卿能以身挡箭,自然也是怀疑的对象之一。
救了皇帝的命,这可是大大的一功啊。
云卿低头一笑,再抬起头来,面上便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和懊恼,仿若为当时所做的事情后悔一般,“因为我在看江水里面烟花的倒影,觉得很有意思,所以才发现了那个异常的人。”
米嬷嬷一直都在观察着云卿脸上的表情,不错漏一丝一毫细微之处,她如此回答倒是可信,而且也附和少女的天性,喜欢追寻浪漫的不同的事务,可她并不会就此罢休,接着道:“你就这么扑过去,也没有犹豫过吗,毕竟那箭不长眼,很可能射到的不是肩膀,而是心口?”
云卿懵懂的摇摇头,笑道:“当时没有想过那么多,只知道箭往陛下那射过去,我就扑身向前去挡,若是说有想什么,那便是陛下不要在扬州出事,否则云卿也逃不了指责……”
两人一问一答,米嬷嬷始终都没有发现云卿的回答中有什么漏洞,最后又将话题转到受伤之事,吩咐云卿一定要好好养伤,然后才转身回到荔园。
为接圣驾重新装修的一番的院子里摆放着价值高昂的紫檀木桌椅,上面铺着柔软又华贵的桌布,红色的长毛地毯上花纹富丽,显示着院子里主人的高贵身份。
“你去问她,她当真是这样回答的?”明帝坐在皇后的院中,身上穿着是玄色的便服,腰间系着金龙玉带,面色肃威。
“是的。”米嬷嬷恭敬的回答,“老奴不敢隐瞒陛下。”
“她是什么意思,竟然说希望陛下不要在扬州出事,这是说陛下在其他地方有事就没有关系了吗?”皇后坐在明帝并列的位置上,一手拍在紫檀大椅的扶手上,满脸不悦道。
闻言,明帝却是转头看着皇后含怒的脸,眉间微微一皱,肃声道:“朕倒不像皇后所想,这沈云卿倒是个实诚的孩子,不像某些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心中九曲十八弯,连朕都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什么!”
听着这若有所指的话,皇后眸光飞快的望着坐在底下的四皇子,两人眼底飞快的交换过一道精光,皇后更是暗暗生恼,心中越发的讨厌云卿,口中控制不住道:“陛下,她说出那等话来,明明就是不将你的安危当作一回事,如何又是实诚了!”
跟在明帝身后的内侍魏宁却在心中叹了一声,这几日他发现皇后的情绪一直都有种不太受控制的感觉,今日这话出来,他便肯定了自己的说法。
十余年夫妻,皇后竟然这次没看出明帝多疑的心思来,沈小姐一个未及笄的女孩子,能奋身挡箭已经极为不错,若是米嬷嬷去问话,她说出什么精忠爱国,一心要护明帝,明帝反而倒觉得假了,如今她说是不想明帝在扬州出事,因为明帝入驻的地方是荔园,一旦明帝受伤,要牵扯起来,也许沈府也会被安上一个护主不力的罪名。人性都是自私的,特别是一个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的少女,有这样的想法才是真正正确的。
果然,听到皇后的话来,明帝脸色便有些冷,遇刺之后,他心情便不好,此时听皇后说出那等话来,更是不喜,冷哼一声后道:“朕的安危还不需要一个平民少女来担忧!那么一大群侍卫竟然没有一个注意到异常的,还不如一个少女!”
说完,龙眸在四皇子面上一转,将手中的茶盅往桌上狠狠的一顿,甩袖走出了皇后入住的院子。
眼看那抹龙影消失,皇后咬牙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到地上,骂道:“小贱人!竟然害我们的计划全盘失败!”
四皇子看着皇后暴怒的面容,又往院外看了一眼,沉着脸,让身边的人都退了下去,守在门口,这才道:“好在刺客马上就自刎了,父皇也查不出什么来。”
“查不出?没看到你父皇刚才那模样吗?明明就是怪到你身上来了。”皇后咬牙道,手掌狠狠的一拍桌子,手腕上的玻璃种玉镯碎裂成了几断,在桌上跳了几下。
四皇子望着那碎裂的玉镯断口上锋利的边缘,鹰眸里也透着阴霾森冷的目光,“沈云卿那样一呼,所有人都会认为箭是射向父皇的,我离父皇又相当近,根本看不出什么区别,父皇已经开始怀疑我了。”
御凤檀将银砖一事告诉明帝后,明帝心中对他就存了疑问,他知道自己父亲的性格,若是刻意去解释,反而会麻烦,于是在赏灯宴上,打算自演自导上演一出刺杀戏。
本来那个刺客就是他安排的死士,在烟火绽放的时候用弩弓刺杀的对象不是明帝,而是他,他的目的便是要让明帝怀疑这个刺客是五皇子派来的,因为四皇子一死,对五皇子最是有利,有这样的大事发生,那么之前他做的银砖一事,比起这件事来,简直是微不足道,不值一提。
可是事情偏偏就出了意外,被沈云卿那一声大呼,所有人都以为那箭是要射向明帝的。
虽然刺客已经自刎了,明帝查不到什么,却偏偏起到了相反的作用,明帝看到肩上的毒,是狼毒,这种狼毒,乃是西北之地的一种毒,五皇子的外祖贾家便是西北所出,当初这箭若是射到他身上,那么第一个被怀疑的,一定是五皇子。
可是偏偏这箭被认为是射向明帝,那么其中的一切就变得复杂了起来,依照明帝多疑的性子,他不会相信四皇子若是真要谋害他,射向他的箭会特意抹上如此明显的证明,那么如果五皇子被怀疑,得益的就是四皇子。
所以,刚才明帝才会对着皇后那样暴怒,因为明帝已经在心中一而再的怀疑四皇子是不是想要夺他的皇位了?
“你看,如今到底怎么办,你父皇明显将这件事放在心底了,而且侍卫又是由你统领的,他心底肯定更有想法,我们要不要找出一个替罪羊,将此事撇清?!”皇后抓着桌上的布,心内乱成一团。
065 死都不怕
“你看,如今到底怎么办,你父皇明显将这件事放在心底了,而且侍卫又是由你统领的,他心底肯定更有想法,我们要不要找出一个替罪羊,将此事撇清?!”皇后抓着桌上的布,心内乱成一团。
四皇子右手紧紧的握着桌上的描金荷花茶盏,左右挪动着,抿着唇,露出一丝微带森寒的笑,“不可。如今父皇虽怀疑,但是他也会想,是不是其他人故意造出这样的假象,让他对我起疑。若是此时再有什么动作,反而会引起他的注意,一个不小心露出什么蛛丝马迹,真正会将矛头指向我们,到时候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皇后对儿子分析表示赞同,的确是这个理,“那我们便什么都不做吧,再过几日就要返北了,到了京城一切就好了。”
四皇子目光闪动,沉吟不语,外面传来宫人的声音,米嬷嬷与皇后对望了一眼,便快步的走了出去,过了一会,转了回来,先睨了下皇后的脸色,才开口道:“陛下去沈家看那位沈小姐去了。”
闻言,皇后奋力的一拉软绒福字珊瑚桌布,其上放置的铜胎画珐琅螺蝠花插顿失平衡,翻到下来,里面插着的几株海棠便一并掉到了地上,花瓣散落的一地。
“区区一个商人之女!陛下竟然亲自去看她?!”
她重复的问了一遍,米嬷嬷低头垂首应道:“回皇后娘娘的话,是的。”
眼看皇后的脸色变得铁青,眉目里有着暴戾涌动,双眸中的神色不复雍容,被一层层浓浓的乌云覆盖,冲的站了起来,“不行,我要和陛下一起去!”
“母后!”四皇子冷声唤道,眉目里带着极为控制的低气压,“你刚才已经去父皇面前失言了!”
皇后怒极,转眸望着儿子的时候,眼底的暴怒都在翻滚,直到遇见那一双冰冷的鹰眸,神情中的暴怒才渐渐散去,“你父皇竟然去看沈云卿,你就没觉得异常吗?”
她的面容已经趋于平静,可是声音还是透着一种不甘心,直直的望着自己的儿子。
“没有异常,正因为一个商人之女救了父皇,他都能亲自去探望,更显父皇博爱臣民之心。”四皇子淡淡的垂眸,冷冷的说道。
米嬷嬷扶着皇后坐下,旁边的宫女收拾摔破的花瓶碎片和残花花枝,皇后俯首低睨了一眼,抬起头来又看着四皇子,眉心微皱道:“你父皇到底是为了博爱臣民之心,还是忘不了那个女人,谁知道?”
四皇子闻言眉头紧皱成川字,深深的沟壑显示着他对皇后此言的严重不满,望着座位上实际年龄已有四十,却保养的像是三十岁的华衣美妇,那双眸中透露出来的不甘和嫉妒,他心头微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