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歌依然温言道:“请问,这位小姐,您是要用玉楼点翠来绣雪景吗?”
“是,我要绣幅雪猎图!”叶问卿神色中不由带了几分焦虑,这副雪猎图,她是想送给宇泓墨的,因此务求尽善尽美,丝线绣布都用的最名贵的,偏偏找不到绣雪景最好的玉楼点翠丝线,从皇宫找到京城的绣线铺子,人人都说没听过,弄得她心急火燎。这时候听裴元歌的语气,似乎知道这绣线,急忙道,“只要你能给我找来玉楼点翠的绣线,无论价钱多高,我都给你双倍,不,三倍,多少钱都行!”
裴元歌低头对伙计吩咐了些什么,伙计有些惊讶地点点头,转身进了库房。
“姑娘且稍候,丝线稍候就到。”
听了这话,原本在铺子角落晃荡的两名蓝衣男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惊讶。他们都是广致斋的人,早就看出叶问卿身份不俗,脾气又不好,偏又要的是从没听过的丝线,故意将她撺掇到简宁斋来,想让两下闹将起来,让简宁斋的情形更加雪上加霜。没想到,简宁斋竟然真的有玉楼点翠这种丝线?那岂不是反而给他们添了名声?
正焦虑着,伙计已经将丝线取来,摆在了柜台上。
两人望去,顿时放下心来,相视一笑,信步踱了过来,哂笑道:“这不是上品的雪里青吗?我刚才明明听到这位姑娘要的是玉楼点翠,你怎么拿这雪里青来充数?你这不是糊弄人吗?拿随处可见的东西充数,骗人说是罕见的名贵丝线,这样做生意,以后谁还敢到你们铺子?”
故意提高了声调,想将外面的人都吸引过来,让简宁斋的名声更臭下去。
叶问卿听说这是雪里青,不是玉楼点翠,顿时大怒,正要发脾气,却被年轻公子拉住,摇摇头,低声道:“先看看再说。”
裴元歌淡淡道:“两位口口声声说,我拿随处可见的东西充当名贵丝线,敢问两位可曾见过玉楼点翠丝线?”
“我们虽然没见过,却也知道那是千金难求的丝线,而这雪里青虽然也算名贵,却差得远了!”年纪稍大的蓝衣人盛气凌人地道,“我是京城出了名的刺绣师傅,名叫李成安。我对绣线的了解无人能及,可不是这位姑娘,任你糊弄!”
这李成安显然有些名声,名字一报,便引来了不少惊叹的目光,就连简宁斋的伙计也不例外。
“狂妄,可笑!”裴元歌哪会将他放在眼里,冷笑道,“六百年前,刺绣大家惠安大师曾经用绣线绣了一幅雪楼图,被当时的大诗人李聚看到,惊为天物,赞说,遥望若玉楼,俨然点翠阁,正是赞叹这种丝线乍一看似乎是纯白的,但在阳光下却会折射出淡淡的青色光泽,犹如雪后初晴的颜色,因此将这种丝线命名为雪里晴,后来以讹传讹,便叫做雪里青,用来绣雪景最好。这则典故曾经记载在《绣逸志》中。姑娘,你想必也是从这本书里看到玉楼点翠的吧?”
“不错,我正是在《绣逸志》中看到玉楼点翠这种丝线,说用来绣雪景最好。”听到《绣逸志》三个字,叶问卿心中已经信了大半,鄙夷地道,“亏你还自夸是有名的刺绣师傅呢?居然连玉楼点翠的典故都不知道!”
“《绣逸志》是讲述刺绣轶事的书,十分偏僻,他不过一介绣线师傅,哪里能像姑娘这般见广闻博?倒也不能全怪他。”裴元歌不动声色地捧着叶问卿。
果然,周围众人都纷纷称赞叶问卿,赞得她面露得色,更显骄纵,对简宁斋顿时多了几分好感。
年轻公子则颇有趣味地看着裴元歌,叶问卿虽然知道玉楼点翠的典故,却是断章取义,这才会满京城都找不到丝线。而这位姑娘才是真正的见广闻博!小小年纪,却不居功自傲,反而将叶问卿推在前面,这份心志实在难得。再望着那双清柔如水的眼眸,便多了几分赞赏。
“李成安李师傅?”就在这时,简宁斋的伙计突然嚷嚷道,“我记得,你不是被广致斋招揽了吗?广致斋也是绣线铺子,你要用丝线,不在自家铺子买,跑到我们简宁斋做什么?你故意来捣乱的吧!”
这话一出,李成安神色顿时十分尴尬。
“广致斋?”年轻公子皱眉,他当然记得这个才刚路过的店铺,再联想到广致斋的人咬定简宁斋会有这种丝线,刚才却又捣乱的模样,哪里还不知道自己被人利用了?眼眸中怒色一闪而过。
见目的已经达到,裴元歌微微一笑,却不再多留,转身回内室去了。
早在听出叶问卿声音时,裴元歌就猜到这件事有广致斋在推动,想要祸水东移,借刀杀人。这种事情,广致斋必定会派人来推波助澜,务必要把事情闹大。因此,从一开始,裴元歌就注意到那两个鬼鬼祟祟,净往柜台偷瞄的蓝衣人,吩咐伙计拿丝线的同时,跟他说,如果待会儿这两个人过来找茬,就在玉楼点翠丝线解决后,诈称他们是广致斋的人。没想到居然真的被她试了出来。
虽然不清楚这位年轻公子的身份,但应该是皇子无疑,应该能猜出缘由,身为皇子的骄傲,哪能容忍自己被一间小小的绣线铺子当枪使?
广致斋想借刀杀人,祸水东移,那就看到最后究竟谁是被利刀所指向的人吧?
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年轻公子的声音:“姑娘请留步!”
048章 三小姐太不知羞耻
裴元歌驻足,转身温声道:“公子还需要什么丝线,可以跟伙计说。”
“我不是需要丝线。”年轻公子莞尔一笑,他本就衣着华贵,气度不凡,更加显得丰神如玉,温文尔雅,“我另有事情想请姑娘帮忙,不知道可否方便?”
裴元歌拿捏不定他的用意,对于无法掌控的事情,她习惯于不去沾惹,正要婉言谢绝,却听那年轻公子道:“在下宇泓哲,这是我表妹叶问卿,我们都不是坏人,姑娘不必担心。”
“宇泓哲?那不是皇后娘娘所出的五殿下吗?”背后突然传出一道女子惊讶的声音,紧接着,裴元容的身影从门口出现,跑到柜台前,朝着宇泓哲拜身下去,一身粉红色绣浅紫缠枝花叶的衣裳,让她显得更加娇艳,娇滴滴地道,“裴元容见过五殿下。”难怪娘让她今天要跟着夫人出来,原来夫人偏心,在这里安排裴元歌与五殿下相会。好在她虽然耽误了会儿功夫,没赶上和夫人一道出门,但还是给她赶上了与五殿下会面。
裴元容?她怎么会在这里?
裴元歌心中暗自思索,但眼下更重要的是这位五皇子和叶问卿。她再不关心朝堂皇室,也知道如今皇后一族权势极大,盘根错节,无人招惹。这位五殿下既然报出名号,显然不容许被拒绝。心中暗叹了口气,福身道:“五殿下,叶姑娘,小女先前失礼,还请两位见谅。两位里边请!”掀起绣帘,将二人请入内室。
听到这年轻公子是五殿下,本来围观的群众都呆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参拜。然而,等他们抬起头来时,宇泓哲和叶问卿早就进了内室,也只能互相议论着。但无论如何,五殿下到过简宁斋,这事传扬出去,原本只是还算昌荣的简宁斋,恐怕会彻底地打开贵族圈子,近段时间的生意兴隆可想而知。
李成安和另外一个蓝衣人相对愕然,怎么也没想到,事情最后会如此落幕,反而便宜了简宁斋。
内室里,舒雪玉早注意着外面的动静,见二人进来,躬身行礼道:“妾身见过五殿下。”又朝着叶问卿点点头,不卑不亢地道,“叶姑娘好!”
宇泓哲见状,就知道对面这位夫人必定是有诰命的,问道:“夫人是——”
“我父亲是刑部尚书裴诸城,这位是我的母亲裴夫人,我叫裴元容。”裴元容抢先答道,再次报上自己的名字,好让五殿下加深印象。她故意称舒雪玉为母亲,免得宇泓哲因为她是庶女而轻视她,末了又拉过裴元歌道,“这是我四妹妹裴元歌,原本与镇国候府世子安卓然定亲,可惜后来被退婚了。”故意咬重了“退婚”二字,以五殿下的尊贵,怎么也不会看上一个被退婚的女子的!
这种不入流的手段,除了显示她的肤浅愚蠢外,没有任何作用。因此,裴元歌也不拆穿。
宇泓哲倒是知道裴诸城,但对裴府的情况了解不多,只听说裴大小姐裴元容极为出色,声名远扬。至于这位裴四小姐……宇泓哲打量着她,见她依然沉静如水,幽雅淡然,再想到近来传得沸沸扬扬的棋鉴轩斗棋,和柳贵妃赏花宴上将诗做词的急智,心中倒更为赞赏:“安卓然失诺悔婚,是他人品败坏,四小姐冰雪聪慧,日后必有良配,不必因此挂怀。”
至于那个裴元容,轻浮浅薄,不太像大家闺秀的风范……等等,裴元容?宇泓哲心念一动,忽然想起柳贵妃的赏花宴一事,难道就是当初陷害妹妹的裴元容?
叶问卿撇嘴道:“叶问筠那丫头眼神向来不好,居然看上安卓然那种货色!”
叶问筠和安卓然……。裴元歌总算明白,皇宫里叶问筠为什么要针对她了,原来她看上了安卓然。这么说,镇国候府退婚,难道是提前得到父亲将被调职的消息,感觉裴府要失势,所以踹掉裴府,想借叶问筠攀上皇后一族?不过,看这位五皇子和叶问卿的模样,显然很看不起叶问筠,镇国候府的如意算盘恐怕是打错了……
不过,前世裴元容说过,镇国候府退婚,是章芸和万关晓捣的鬼,这中间的细节到底是怎么回事?
“五殿下方才说有事……”裴元歌转过话题。
“哦,是这样的,我表妹想要绣一幅雪猎图,方才听裴小姐对绣线的精通,必然是刺绣高手,不知道能够协助我表妹完成此图?我这里感激不尽。”宇泓哲言辞虽然谦和,却是直接从袖中取出卷轴,递了过来,“图样在这里,麻烦四小姐了!”模样显然不容人拒绝。
说是协助,看他的模样,根本就是想让自己代为刺绣。
裴元歌不想与皇室有太多牵扯,却又不想得罪皇室中人,正踌躇时,舒雪玉忽然道:“多谢五殿下的厚爱,不过小女因为被退婚一事,名声已然有碍。若再将闺阁刺绣流传出去,恐怕……。还请五殿下体谅小女的为难之处。”却是开口代裴元歌回绝了。
“这……”宇泓哲原本想着,叶问卿刺绣虽不算差,但也说不上好,倒不如请裴元歌代为帮忙,一来借此与裴府搭上线,二来也多了机会与裴元歌接触。他身份尊贵,容貌英俊,素来是京城女儿攀附倾心的对象,以为这话一出,裴元歌必定会应允,却没想到裴夫人会以女子清誉为由回绝,言之有据,倒不便相强了。
见宇泓哲只关注裴元歌,却不多看她一眼,裴元容本就心急如焚,忙见缝插针道:“五殿下,我的刺绣手艺也不逊于四妹妹,不如我来完成这副雪猎图吧!”只要她能绣好这幅图,不但能讨好了叶问卿,也能向宇泓哲展示她的手艺,对她心生好感。一时间竟将自己刺绣拙劣的事实都忽略了。
屋内众人为之侧目,裴夫人已经说了,闺阁刺绣流传出去,于清誉有碍,这位三小姐却还上赶着要帮忙,是不是太不知羞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