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府应该有人里应外合,跟外面的人通消息才是。
不过,这些推断,她可以私底下悄悄地跟温夫人说,却不能当着温阁老的面说出来。
这话一出,众人都沉默了下来。是的,那人只是要争这两个月,只要在这两个月内弄得京城风起云涌,影响到温阁老的声誉,让他在首辅之争中落了下风,他们的目的就达到了……。温夫人想着,心头忽然一阵酸痛,如果想不影响到公公的声誉和前程,只怕兰儿的婚事……都怪她那不争气的糊涂爹,办了这样的糊涂事情,却还不知道错!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只是温睦敛和温夫人的事情,而是牵扯到整个温府。
因此,温阁老命人去叫温睦敛和二方三房的人都过来,一同商议。
这就是整个温府的家事,舒雪玉和裴元歌毕竟是外人,不好旁听,便都借故告辞,离开了温府。
乘车回到裴府,舒雪玉还是不放心裴元歌的脚伤,又派人去请了大夫来看,确定没事了才放下心事,想到温逸兰这桩糊涂荒唐却又牵扯甚广的婚事,心中一阵烦乱。以娴雅的本事手腕,稳坐着正室的位置,又有子女,又有公婆的支持袒护,兰儿还会被庶女刁难,元歌以前一个没娘的孩子,又是章芸掌府,真不知道吃了多少的苦头,才能磨出如今的锋芒来?
伸手将元歌搂在怀中,轻声道:“元歌,你放心,你的婚事,我一定会慎重慎重再慎重!”
就在这时,裴诸城也回来了,听说舒雪玉和裴元歌都从温府回来,也跟着进来,看到裴元歌的脚伤,忙上前探问,确定没事,却还是把裴元歌说了一顿,骂她不小心。末了,才问起温府的事端。听了舒雪玉的解说,眉头紧紧蹙了起来:“怪不得我会在下朝时听到,恐怕是有人在商量着是支持李阁老,还是支持温阁老,不小心说漏嘴的,也难怪一见我过去就不做声了。这事情要真是如歌儿所猜想的,那李阁老用这种手段,也太卑鄙龌龊了!”
舒雪玉心有同感,朝堂争斗斗得你死我活都是常事,但居然把手段用到后院的无辜稚儿身上,这就太过了。
“父亲,如果……”裴元歌忽然开口,“如果今天换了我是温姐姐,父亲是温阁老,你会怎么做?”
裴诸城一怔,故意板起脸道:“要是我呀,我肯定二话不说把你给卖了去,首辅呀,可没那么容易做到的……。”看着裴元歌哭丧着小脸,忍不住笑了出来,亲昵地捏了捏她小巧的鼻尖,笑道,“放心吧,父亲舍不得,别说你了,就是你二姐姐,遇上这种事情,父亲也不能这么做啊!”
裴元歌又问道:“那要是三姐姐呢?她最近可经常犯错呢!”
“谁也不成,这不是偏疼谁不偏疼谁的问题,这是为人的根本问题,为人父的,是家里的顶梁柱,得护着家里的人,家人做错了事,该怎么罚是一回事,但无论如何,都不能拿家人去换荣华富贵。懂不懂?”裴诸城有些不满地加大了力道,“小丫头,对父亲连这点信心都没有?该罚!”
“父亲放手啦,疼!”裴元歌撅着嘴,打掉裴诸城的手,“父亲就知道捉弄我!”
“谁家的女儿,小时候没被自己的父亲捏捏脸,捏捏鼻子?偏你小的时候,父亲不在身边,只能趁这时候讨回来喽。”裴诸城笑着,很喜欢逗小女儿玩,“再说,父亲也捏不了多久了,小歌儿也大了,都十三岁了,该议亲了,再过两三年就该出嫁喽!”说着,常常地叹了口气,不知道是欢喜还是惋惜。
每次都爱拿亲事来转移话题…。裴元歌很不满,忽然想起一事,好奇地问道:“父亲,为什么你会被叫裴半城啊?这是你的字吗?”
这话一出,裴诸城神情顿时一僵,浑身不自在地道:“谁跟你说的?”
“温阁老说的,温阁老还说,让我给你求情,他老骨头,禁不起你提刀追着砍半个京城。”看父亲的模样,似乎有什么隐情,裴元歌眼睛顿时闪亮起来,“父亲父亲,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典故?你提刀追着谁砍了半个京城啊?又为什么会被叫裴半城?”
被女儿这样追问,裴诸城更觉得脸上挂不住,板起脸道:“歌儿,我好歹是你父亲,有你这么问父亲话的吗?记住,以后谁再在你跟前提这事,你就说,我说了,不想被我提刀追着砍半个京城,就给我闭嘴!坏丫头,想打听父亲的糗事笑话我,不搭理你了,我去书房了!”
说着,起身就离开了。
看他那模样,似乎很有些尴尬,裴元歌倒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倒是更加好奇了,转头问舒雪玉道:“母亲,你应该知道吧?告诉我好不好?”
“你父亲说了,要闭嘴,你还问?”舒雪玉的神情也很不自在。
※※※
正如裴元歌所料,温府这桩婚事很快就在京城宣扬开来,首辅张阁老即将卸任归乡,温阁老和李阁老是最可能接任的人,本就是风口浪尖上的人物,在这个时候定下嫡孙女的婚事,当然引得京城热议不已,都在猜测这桩婚事背后有什么谋划。不过,无论京城怎么传扬,这件事,温府却始终没有回应。
对此,京城也有些议论,有好有坏,不一而论。
没有回应,就代表着温府还在权衡这件事,还未有决定。想到温逸兰,裴元歌心头沉甸甸的,为了这件事,裴诸城也曾经把她和裴元华叫过去商议,但裴元华如今心思都在绣图上,又是温府的事情,并不用心,也没想出什么主意。裴元歌自己也觉得脑海中一片混乱。
其实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难得是众口铄金,又是这样的风口,简单的是,只要能拆穿李树杰的身份,证明他是骗婚,一切难题就都能迎刃而解。父亲显然也了解这一点,发动所有的人脉打听这个李树杰的身份,得到的消息却是,这个李树杰是地方上推举出身,并未参加科举,生于靖州,发达在靖州,旁处根本没有认识他的人,何况京城这般千里之遥。
那幕后黑手选定李树杰的身份,果然是精挑细选,不露丝毫破绽。
就在这时,紫苑来报说温夫人来到裴府,正在蒹葭院跟舒雪玉说话,还带着女儿温逸兰。
温夫人来,必定会说到温逸兰的婚事,裴元歌急忙起身,也顾不得换衣裳首饰,带着紫苑木樨,急急地来到蒹葭院。一进门,温逸兰就迎了上来,搂住她只掉眼泪。裴元歌抚摸着她的背,细语安慰着,看到主座上温夫人眼睛红肿,泪汪汪的模样,心头便是一沉。
“娴姨,事情怎么样了?”
如果是从前,温夫人这种事情必然要避开温逸兰,免得女儿伤心。可经过这件事后,她却觉得,女儿太娇养也不是好事,她做娘的当然护着冲着,可是将来嫁过去要服侍婆婆,还有一堆妯娌,庶子庶女,若没有一点手段见识,也落不了什么好下场。索性这件事从头到尾都让女儿在旁看着,认清人心。
“还能怎么样?公公把温睦敛和二方三房的人都叫来,把这件事情说了,二房就先发难,说什么大局为重,不能为了兰儿一个,影响到公公的前程,不然就是不孝。又说这事本就是大房招来的祸端,就该大房来受,不能为此连累全家。三房虽然唯唯诺诺的不做声,可是看得出来,他们也不愿意为兰儿出这个头。也是,首辅跟阁老,虽然都是内阁大学士,但在皇上跟前的重用和宠信程度,不能同日而语,又不用牺牲他们的女儿,当然是有多大话就说多大话!”温夫人又是急又是气,说着又拿帕子擦眼泪。
“别说胡话!”裴元歌拍拍她的肩膀,又问道,“那温阁老的意思呢?”
“公公倒是疼兰儿,说大不了不做这个首辅。可他还有儿子,有孙子,兰儿只是嫡孙女,温睦敛就不说了,二方三房也是不成器的,一大家子都得公公一个人顶着,他也有他的难处,何况这次的事情,的确是温睦敛惹出来的。”说到这个,温夫人就来气,“明明事情都是他惹出来了,结果反倒在那里慷慨激昂地说什么,不能为兰儿害得公公受牵累,那是他的不孝;还说什么人无信不立,既然答应了,就把兰儿嫁过去,反而赢得一个守信的美名,公公的首辅之位更稳当,倒好像他不是惹祸,反而是立功了一样!”
居然还能这样厚颜无耻?裴元歌不禁鄙夷。
“还有那个容姨娘和温逸静,倒是会在这个时候卖乖讨巧。说什么,可惜对方要求的是嫡女,不然温逸静绝对愿意为家门出力,嫁过去,分明就是看事情没有转圜的余地,故意在这里说风凉话,暗指我和兰儿自私自利,为了兰儿连一家子的利益都不顾,弄得别说温睦敛,就连二方三房看兰儿也横眉竖眼。”温夫人揉弄着手帕子,眼眸中露出几分狠光,“别打量着我不知道他们的心思,无非就想拿兰儿做垫脚石,用这桩婚事换公公得了首辅,到时候,兰儿嫁得不如意,她们倒是首辅的孙女,身价跟着水涨船高!想得美,惹恼了我,我这就把温逸静认到我名下,代兰儿嫁出去,既然都说是桩好婚事,又是为了温府好,又愿意舍身成孝的,我就成全了她们!”
又是气又是哭,恨得咬牙切齿。
“娴姨别赌气,若真这样做了,虽然解气,但在温大人和温府,却落下了一个苛待庶女,刻薄狠毒的名声。再说,对方就是要抓温府的把柄,到时候反而会说温府拿庶女做嫡女,意图蒙蔽,一样是个不好的罪名,反而落了实罪。”裴元歌忙劝说道,她也想过这种招数,不过恐怕是行不通的。
“娘,别说了,女儿嫁就是了!”温逸兰红着眼睛道,仍然是那副娇憨的容貌,眼眸中却多了几分凄零。
这次的事情,算是让她看透了那些所谓的亲人!
“不行,你要嫁过去了,非但解不了温府的危机,反而会让温阁老成为京城的大笑话!”裴元歌急忙道,“娴姨,你先别急,我这几日又仔细思量了些事情,隐约觉得这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就算温姐姐嫁过去,除了搭上她一辈子的幸福外,对温府恐怕并没有什么好处?”
温夫人一怔,急忙问道:“这话怎么说?”
如果说温逸兰嫁过去并无裨益,那她就有理由说服众人,推掉这门婚事。
“之前,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为什么对方费尽心机,千挑万选,选出李树杰这个人来呢?思来想去,才发现这件事还有后招。”裴元歌反拉着温逸兰,在舒雪玉跟前坐下,分析道,“如果按照温大人的说法,将温姐姐嫁过去,的确能博得一个守信的美名,反而对温阁升任首辅有利。但娴姨你想,如果这件事是冲温阁老来的,又策划得如此周密,怎么会留着么大的破绽,到最后反而成就了温阁老,让他转劣势为优势呢?”
温夫人和舒雪玉对视一眼,她们倒是从来没想到这点。
而温府之人也只想到,把温逸兰嫁过去,平息此事,但正如裴元歌所说,如果这件事只是牺牲一个温逸兰就能够了结,那不是太轻而易举了吗?毕竟,温逸兰虽然矜贵的嫡女,却也只是女儿,为了儿孙,为了自己,用一个孙女换来首辅的位置,恐怕很多人都愿意这样做。
“那照元歌你的意思,这事还有什么后招吗?”舒雪玉问道,神色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