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达乘车出了凤凰台, 走过万应城, 路过公主城, 很快就奔向了茫茫无际的荒野。
商队的人不算多, 他要精打细算, 所以是跟着一条小商队出来的。
商队中的护卫白天黑夜不停的巡视, 既防野狼, 也防流匪。
“这大梁……几时成了这样?”时达目瞪口呆。
青天白日,流匪就敢暗暗的在远处尾随,等着他们天黑后扎营停下。
在这里, 野兽与人竟然是一样的。狼群也是从白天就开始尾随,哪怕商队中有几百个人,狼群也不害怕。
商队的护卫只是保护商队, 但如果有人离开商队, 他们可是不会管的。
时达没多久就吃了苦头,因为带的粮食不够必须要去附近的村庄买粮。
商队也有粮, 但太贵了!
商队主管还指点了他哪里哪里几年前是有村的, 但也告诉他, 现在还活着的村庄如果不是成了匪窝, 那就已经死光跑光了。
“早成空的了。”商队主管笑着说。
奸商!
但到底还是命重要, 时达看暂时不可能脱离商队寻粮,只能买了高价的谷米。
等他的钱全用光之后, 商队主管立刻拿出借据。
……时达只好借了钱,再用钱买粮。
商队主管笑着夸时达精明, 有人直接借粮, 但粮却是一日比一日贵的!
“每往前一里,这粮就要贵上一分。”商队主管笑道。
时达没有说话。
这段时间在商队经过的路上总能看到尸首。商队的人发现后就会把尸首移到远处,如果有时间就挖个坑埋了,没时间就找个深坑或地势高的地方扔下去,再不然就烧掉。
这些倒毙的尸首,喂出了那么多尝惯人肉味的野狼。
他们可能是野匪,也可能是被野匪害了的人,还可能是商人。
商队主管对他叹道:“这条路越来越不好走了……”
时达知道这种商人肯定知道很多外面的事,早就想借机打听,便趁这个机会询问。
这些野匪都是从哪里来的?是从河谷来的?还是从伍家道来的?
商队主管叹道:“这哪里知道?都是百姓,都是可怜人啊……”
时达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
离开公主城之后和走出凤凰台之前,他就算知道义军与云贼相斗,也只是知道而已。义军按礼发檄文,递召降书,明召天下,并无不妥啊!
云贼……云青兰,有勇有谋,善抓时势,一举成名天下皆知。也是一位勇将。
这两者之间,必有一个是他期望的天下之主!
在走出凤凰台之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真的走出来之后,看到的却是两个世界。
他突然想明白了,如果义军与云将军两者互斗,那这两地的百姓还能日出而作,日落而栖吗?
不会。
他是读过书的人,非常清楚一旦城与城之间要开战,首先就是要征丁,而且不是只征一城或一地,是只要是能征来的丁,他们都要!
百姓苦丁,他在文章中读到过,父子母子,遍地哀鸣,一村一姓,皆成坟茔。
读的时候,他也能漏夜而叹,有感而发。
……但这不及亲眼看到路上都是倒毙的尸首,蝇虫群聚,断肢断首,骷髅白骨……
不是只看到一次或几次,而是每一天、每一刻都能看到。
车帘早就放下来了,也挡不住空气中的恶臭。哪怕是深秋时节,眼前脚下,远处近处,时常能看到如乌云般盘旋不去的蝇虫。
他就会知道,那里有一具或几具尸骨。
他又想起了安乐公主颁布下的鲁律中的一部《民藉法》,里面说,公主因仁慈博爱,愿以天下百姓为民,所以只要愿意记为公主之民,录下姓名者,皆为公主之民。
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骂这部《民藉法》的,这是强夺他人之民!
百姓生于某地,即为某地之民。其祖生于此,方有他生于此。怎么能纵容百姓离开祖地?这与不认祖宗有什么分别?
何况大梁的百姓都是大梁之民,这《民藉法》却说只要录了姓名就是公主之民了。
这难道不是公主在夺大梁的百姓吗?
其心险恶!
他还打听过,在鲁国行此律后,强夺燕、郑两地近百万百姓!令燕、郑两地边城成空!百姓纷纷逃入鲁国,甚至还有一城之主带全城百姓背国投鲁。
鲁国就以此律为由,公然霸占燕、郑的民与城。
如果不是大梁势微,燕、郑两国到凤凰台告鲁王一状,鲁王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可见从鲁国到安乐公主全是一副饿鬼心肠!
时达到现在还是这么想。
他觉得他并没有算错鲁王与安乐公主的勃勃野心。
但看到眼前活生生的影像后……他又忍不住去想。
这天下,有德者居之。
有能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