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弄栋城往西南两百余里都是平坦的地形,苍山诸峰的走势也略偏向西南方向,像是围在这高原平地边缘的一条玉带一般蜿蜒随行。直到二百里外的苍山中和峰才陡然横亘,拦截住这片高原平畴的地形。而羊且咩城就在中和峰下。
要想抵达洱海之畔的南诏都城太和城下,必须要攻克羊且咩城。说起来有些奇怪,羊且咩城反而在太和城的西边,按理说剑南军从东而来应该可以直接攻击太和城才是。但在群山之中的地形便是这么奇妙。在太和城的东边正是高大的苍山中和峰正是太和城的依靠,从东而来的兵马是不可能跨越中和峰直接攻击太和城的。他们唯一的通道便是从太和峰北麓的谷地继续向西绕行过中和峰抵达中和峰西麓羊且咩城。拿下羊且咩城之后,才可以再往东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整个进军的路线会呈现出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在高原平畴之的行军还是很顺利的,一路上倒也没遇到阁罗凤的兵马的滋扰,这其实也在意料之中。阁罗凤是绝不可能在平坦地形同唐军进行决战的,那不是他的强项。但即便是平坦的地形,大军的行军也是很艰苦的,王源在兵发南诏时心中一直所担心的一个隐忧也在此时爆发了。
离开弄栋城的第二日,宋建功和柳钧都来禀报说,步兵和骑兵中都出现了大量的奇怪现象,很多士兵出现了头痛,失眠,不想吃饭,身体乏力,呼吸困难等等的症状,而且人数越来越多。很多人走着走着直接便倒在地上面色青紫昏迷不醒,还出现了死亡的现象。
宋建功怀疑这一路上取的水和经过的路径上被南诏人动了手脚,是不是大军在不知不觉之中中了什么邪招或者是受了什么不明的攻击云云。
王源立刻意识到自己担心的事情出现了,这是高原反应。南诏国处在云南高原之地,越往西南地势海拔越高,因为行军太过迅速,在弄栋城的时候其实已经属于高原之地,但海拔高度并不太高,加之在弄栋城休整了两日,士兵们基本上都适应了。当时王源并没有余暇去考虑到这一点,而这两日急行军,越往西南,海拔高度越是陡升,这高原反应的症状终于大规模的发作了。
王源下令立刻停止进军,原地扎营休整。这年头可没什么治疗高原病的好手段。也弄不到什么纯氧给士兵们吸氧。唯一的办法只能是停军于此让士兵们好好的休息,让身体的机能慢慢的适应高原稀薄的氧气。
什么叫欲速即不达,王源算是领悟了其意,越是捉急进兵便越是要出差错,这便是南诏国这片土地中另一个可怕的地方。王源可不想强行率军赶到羊且咩城,然后让一群软绵绵手脚无力头晕眼花的士兵去攻打坚固的城池。虽然已经是三月初一,距离最后的三月底的时间已经很是紧迫,但却也不得不做出必要的调整。
羊且咩城和太和城就在西南百余里伸手可及的地方,但现在却遥不可及。虽然停军在此休整,但军中士兵高原反应的士兵有增无减,几乎近一半的士兵都陆续出现了呼吸困难身体乏力头晕眼花的症状。一夜过来,竟有百余名士兵死于营中。
不懂其中原因的士兵们发生了恐慌,军中发生瘟疫的流言迅速扩散,不到半日光景,军中流言四起,人心浮动,个个惶然,人人自危。
王源立刻命人辟谣,一面严厉的惩罚散布流言之人,一边以身体力行的行动证明瘟疫的传言是错误的,他亲自带着身边的亲卫抬走死去的士兵尸体并安葬,以这种行为告诉所有人这不是瘟疫,不会传染人。同时集中各军中高级将领艰难的向他们解释着高原病发生的病因。虽然什么空气的成分,氧气的稀薄造成呼吸的困难,从而导致供氧不足之类的话将领们是无法理解的,但王源还是尽量打着比方解释此病的病因,告诉他们不必恐慌,数日时间的休息便可自然适应云云。
王源作的一个有趣的比方便是将南诏国的空气比喻为鲍鱼之肆。乍然进入其中,会被臭的头昏脑涨甚至呕吐生病,但久入其中便不闻其臭,也不会觉得有什么不适了。这个说法倒是很快被将领们以另外一种方式领会,也符合他们心中一直猜想的南诏国的空气中全是毒瘴的猜想。他们怀疑是空气中稀薄的毒瘴造成了这一切的病因。
于是乎全军士兵开始除了吃饭喝水之外尽数将防毒面具套在脸上,走路说话睡觉都带着面具,王源见了也哭笑不得。但王源并没有制止,只要能安定军心的作法王源都不会去阻止。而且,第二天起,很多有高原反应的士兵开始恢复,身体变得生龙活虎,到了第二天的晚上,绝大部分的士兵已经消除了症状,这更是让他们将这一切归功于面具之功。面对如此情形,王源也只能苦笑摇头了。
无论如何,危机总算过去,王源最担心的高原反应引发的大面积死亡并没有出现,要是那样的话,这次进军恐怕就要半路夭折了。这年头的人身体素质还是岗岗的,两天时间便一个个从歪头搭脑变成了活蹦乱跳的没事人了。只是从此以后,每个人都面具不离脸,好端端一只剑南大军便成了一只外星球来的兵马,一个个带着长长猪拱嘴的面具人,这倒是王源没想到的。
第448章 兵临
两日行军,穿越百余里渐趋渐高的开阔高原地带,中和峰遥遥在望。高大连绵的山峰之巅,白雪皑皑覆盖其上,雪线之下,白云飘荡其间,像是给山峰围上了一条白色的围巾。再往下便是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海洋,整座山峰横亘南北阻挡住大军的去路。
虽然明知道,中和峰的另一边便是南诏国都城太和城,但面对这座高大的山峰,别说是军队,怕是飞鸟也难逾越。只能从山北麓的山谷进军继续往西,绕过连绵的山峰余脉转而往南攻击横亘在谷地之中的羊且咩城。
三月初四午后,大军抵达羊且咩城西的开阔谷地上,远看羊且咩城,规模着实不小。城池长宽超过六七里,这说明是一座能容纳七八万军民的大城池。
事实上,羊且咩城是河蛮所筑,本是河蛮族的居住中心。阁罗凤的老爹皮逻阁借助大唐之力统一六诏的时候将河蛮征服,此城也成为南诏国的第二大城池,成为南诏都城前的一道巨大屏障。
羊且咩城坐落的谷地正是通向太和城北龙首关的唯一通道,两侧都是中和峰的余脉,高逾五六百丈的高山,大军不可能越过这些山峰绕行。只有拿下了羊且咩城,才能抵达洱海之畔的太和城。
在城外扎营之后,王源按照惯例带着宋建功柳钧刘德海等人抵近观察地形。在距离西城门外数百步处,众人仔细的观察这座城池的防御体系,发现这座城池的坚固程度超出了想象。
西城的城墙又高又大,粗略估计超过了两丈,不但加高加固而且从城门外的圆形弧度的城墙来看,还效仿了大唐城池修建了外瓮城。南诏人跟着大唐混了这么多年,倒也偷学了不少玩意儿。此时此刻,城头上密密麻麻还有很多人背着麻袋走上城墙,加固着城墙的高度,筑造防御的工事。
城外的护城河也是天然的河流,那是城北山峰中奔流而出的桃花溪和城南山中奔流出的绿玉溪。这两溪正是苍山十八溪之二,能上这十八溪的榜单,并有自己名字的溪流那可不是山间无名的潺潺小溪,基本上可以算是河流了。这两条溪流正是被引为护城之河,宽度也有五六丈宽,显然经过了拓宽。
在看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凸起的堡垒,那显然不是白白修建的,那堡垒必是为了防御攻城所修建,里边摆放的是什么便不得而知了。
“这羊且咩城好像不太容易拿下来啊。阁罗凤显然是打算把我们挡在这里了。他所有兵力应该都放在此城中防御了,副帅,您怎么看?”宋建功皱眉抚须道。
王源点头道:“也难怪他如此,这是通向太和北城龙首关的最后一条屏障,守卫得当的话也完全有可能将我们堵在这里。我们的补给线太长,和他们消耗不起。”
柳钧道:“义父,对付弄栋城的战法恐怕不能适用此城了,我们除了攻击西城门别无他法,无论骑兵步兵都没办法绕到后面突袭其他方向的城门了。”
王源笑道:“当然不成,攻击每座城池都要因地制宜,弄栋城四面都是平地,除了城池本身坚固之外其实没什么地利之便。而此城便不同了,你无法将兵马穿越两侧的高山密林运动到后方或者侧翼。而且即便做到了这一点,也无法攻破其他城墙,因为城中的守军数量足够。阁罗凤的所有兵马应该都在此城中,不会出现兵力捉襟见肘的情形。”
刘德海道:“副帅,那我们如何攻城?还是硬碰硬的攻击么?卑职立刻命士兵砍伐树木打造木排,攻城时需要这些玩意儿。”
王源摇头道:“当务之急不是造那玩意儿。我们只有不到五万的兵马,此城中起码有三万蛮兵,强攻胜算不大,且伤亡一定不小。阁罗凤定是打着在此消耗我大军兵力的念头,所以不能强攻。”
宋建功道:“副帅是否有了想法了,何不说来一听。”
王源道:“我确实有些想法,回营后召集众将一起商议一下,大伙儿商量商量。”
……
夕阳照在羊且咩城的城头,阁罗凤立在城楼上看着两侧城墙上忙碌修筑工事的士兵和百姓,眉头紧蹙。城下里许处大唐兵马已经扎下营盘,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营气势恢宏,旌旗翻卷。唐军大营之中,战马奔腾来去,噪杂震天尘土蔽日。这一切给人以极大的视觉震撼。
数日前,当得知弄栋城半日失守的消息后,阁罗凤大为惊讶。他本希望阿豹将军能够拖延住剑南大军数日时间,给自己争取一些时间准备。那晚在花甸坝撤退之后,阁罗凤意识到自己再不能掉以轻心,自己要应付的对手可不是数月之前的鲜于仲通了。这个剑南军的新帅是铁了心要将大军的铁蹄踏上洱海之畔的土地上了,自己也想尽办法去吓阻他,但他根本没有回头的意思。
形势对阁罗凤而言已经非常危急,虽然他表面上依旧镇定自若,对属下的官员和将军们放出豪言,要将这只胆敢侵入南诏国境的唐军尽数歼灭。但其实阁罗凤心中丝毫没有底。毒瘴攻击的手段已经无用,毒蛇洪水,种种手段都被识破失去效用,这只唐军天不怕地不怕的闯进来,态度之坚决让人咂舌。
阁罗凤明白,自己不能再掉以轻心,他必须拿出自己的所有来抵抗剑南军的进攻,一旦稍有不慎,便可能国灭身死。越是这时候,他越是意识到当初父王在世时的抉择是多么的英明。自己当初觉得父王向唐朝卑躬屈膝是多么丢脸,现在他明白了,父王不是没有血性,而是为了保存南诏国的存在。现在,危机临头,南诏国因为自己的愚蠢就要灭国了么?阁罗凤想都不敢想这个问题。
阁罗凤毕竟是阁罗凤,他不会轻易的认输,所以他命阿豹坚守弄栋城,自己星夜赶回太和城下达了征兵的命令。南诏国十三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的男子都被征召入军,就这样,数日之内,他的手头增加了两万士兵。加上原有的两万多兵马,他的手中勉强有了和唐军数目相当的兵力。
而且阁罗凤指定了战略,他要利用羊且咩城和太和城的地利之势拖垮唐军。唐军奔袭数百里深入苍山腹地,他们的补给将会非常的困难。消耗到唐军的兵力锐减,粮草所剩无几的时候,他们便只能退兵。为此,阁罗凤驱赶男女老幼几乎所有的人力开始加固羊且咩城的城防以及太和城南北龙首龙尾两关的城防。
没日没夜的调兵遣将,没日没夜的劳作,终于在唐军抵达前,羊且咩城的城墙被加高到创纪录的两丈五尺高。这个高度几乎是所有的城墙中最高的。城墙的边缘被修建成弧形,那是防止唐军带铁钩的云梯勾住边缘而设计的。西城墙上,每隔数十步便有一座堡垒,每座堡垒之中都安有一架床弩。一共有两百多架床弩堡垒。
这些床弩可是南诏国这么多年来从没亮相的玩意儿。都是父王在世的时候偷偷从唐朝和吐蕃国的官员那里,用了很多南诏美女和珠宝换来的这些玩意儿。父王像宝贝一样的藏着它们,不敢拿出来亮相,因为这些玩意儿亮相之后必然会招致大唐朝廷的怀疑。
现如今,这些压箱底的玩意儿阁罗凤也要全部拿出来对付唐军了,因为没什么好顾忌的了,面对灭国之灾,阁罗凤什么都豁的出去。
“阿兄你瞧,唐军正在两侧山峰上砍伐木头运回营地呢,这些天杀的不知要做什么?这些可都是我们南诏国的山林,胡乱砍伐,神鬼会惩罚他们的。”阁罗凤身后,身穿彩裙的阿萝公主皱着眉头指着城下唐军的军营怒道。
“妹子,不用生气,这一次哥哥会让他们全部死在这里,拿他们的尸体做养料,滋养山上的林木。阿妹,你还是离开这里会太和城吧,阿娘阿婆他们需要你照顾,太和城中的百姓需要你安抚他们,这里马上就要打大仗了,你不适合呆在这里。”
“阿兄,我不走,我要在这里杀敌。杀这帮闯入我南诏的强盗。我知道阿兄心里其实很焦急,我们的兵力武器装甲不及他们,所以能多一个人便多一分力。阿兄,我不会走的。”阿萝摇头道。
“哎,罢了,你这个倔强的阿妹,我是拿你没法子了。走吧,咱们回去召集臣下和将军们再商议一番守城之策去,虽然已经商议了几十次了,但我总是觉得不安心。”
阁罗凤叹息着转身下城而去,阿萝却没有走,凤目盯着城下唐军军营中忙碌的情景,秀眉紧蹙,红红小嘴撅成了一颗红樱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