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光弼缓缓站起身来,缓缓的跪倒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三个头,沉声道:“臣李光弼誓死效忠寿王殿下,臣和手下将领兵马都将为殿下效死命。郭将军那里臣会说服他,若郭子仪不愿效忠殿下,臣将亲手杀了他。臣在此立誓,若臣有半分虚言,叫臣死无葬身之地,子子孙孙永受天谴。”
李瑁微微点头,目露精光道:“好,既如此,便依你所言。你我二人齐心协力,拯救我大唐于危难之际,解百姓于水火之中。李光弼,将来你便是我的相国和大元帅,本王会给你极大的荣宠,让你世世代代享受荣华富贵。”
李光弼长声道:“多谢殿下。”
……
成都城中,大雪之后,天气转为极寒,进入十一月之后,北风凌冽滴水成冰,一切都仿佛被冰封凝固了起来。
得益于王源的强力措施,难民们得以有御风避寒之所,有救济的粥粮和柴薪取暖,故而躲过了这要命的凛冬极寒。所有人都在庆幸,若不是王相国的强力举措,此刻怕是整个河西和剑南都将是冻殍满地,惨不忍睹了。
十一月初二,去各州府巡查安置难民措施的杜甫也回到了成都,禀报了各地安置难民的情形。大致的情形还算令人满意,当然也并非十全十美,还是有很多难民熬不过这严寒的天气而丧命,但比预想的情形好了何止千百倍。
难民的妥善安置之后,成都以及各地州府民心安定,朝政也稳定了许多。当然这一切建立在王源手中五座粮库的近百万石粮食被清空的代价之下,更是建立在因为安置难民之事同整个李唐皇族都闹翻了脸的情形之下。即便玄宗表面上说支持王源,但王源知道其实玄宗对自己已经恨之入骨了。当然王源也顾不得玄宗的感受了,这些人宁愿看着百姓冻死饿死也不会挑一挑眉毛,百姓在他们眼中如同草芥,王源可做不到这一点。
随着形势的稳定,王源统率下的政事堂将目标转移到了政局和平叛两件事上。平叛之事王源定下了时间表,明年初夏拿下长安,争取明年年底将叛乱平息。此事倒也罢了,毕竟平叛之事是王源和高仙芝做主说了算,王源在政事堂也只是例行公事的通报,此事没有可商议的余地。但眼下的一件紧急的政务在安置难民之事解决之后被正式的提上了政事堂的会议上,那便是上奏国本之事,立太子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十一月初三上午,政事堂的大厅之中高朋满座,政事堂三位大佬坐镇当堂,向在座的数十名文武官员表明了关于国本之事的政事堂中达成的一致意见。以征询众文武官员的意见为名,要求文武官员当堂做出决定。堂上的数十名官员之中的大部分其实都已经在私下里被韦见素和颜真卿接触过。韦见素和颜真卿也私底下征求了一些人的意见。
很多人不愿掺和此事,故而表达含糊,语气模棱,不愿意表达意见。因为稍有见识的精明人都看得出来,这一次立新太子的事情并不寻常。陛下明显是属意于寿王李瑁的,而王相国要立丰王李珙为太子,站在哪一边显然都是不合适的。朝臣们当中有不少人经历过当年李林甫为相的时代,那时候李林甫支持寿王为太子,而陛下却选了李亨为太子,因为此事,当时站队的不少人没少遭受迫害,所以这一次很多人学精了,不愿意表达态度。
王源自然知道他们的心思,于是把他们全部召集到了政事堂,当面要求他们表态,让他们无法推卸责任。因为王源知道,这一次既然要立李珙为太子,便需要联合绝大多数朝臣一起上奏,让玄宗不得不同意。而朝臣们当中的两面派其实最是坏事,如果任由他们模棱两可,回过头去他们便会在玄宗面前说三道四,会让事情变得很难办。所以王源不惜以这种方式逼着他们表态,哪怕这种行为会给人一种强迫霸道之感,王源也顾不得了。
三位政事堂的大佬的一致表达了要上奏议论国本之事,且人选圈定在丰王李珙身上。在表达完意见之后,颜真卿一个个的点着名要众人表态。虽然王源确实说了,不管同不同意都可直说,绝不会因为意见不合而如何如何,但在这种情形下,谁敢提出反对的意见?这些老狐狸们也不得不表示丰王是合适的人选,特别在王源列举了八九条李珙适合为太子的条件之后,他们没敢有任何的反抗。
很多人心里都在想,此刻先附和着,过了这一关再说。然而不久后他们发现,这一关过不去了。在让所有人都表明了态度,一致通过之后,王源微笑起身说话。
“既然诸位和政事堂的意见一致,那么宜早不宜迟。国本早一日定夺,大唐上下早一日安宁。所以本相决定,咱们立刻前去觐见陛下,奏议此事。年前将此事定下,我们才可以心无旁骛的去平叛以及安排明年的春耕劳务等事务。走吧,咱们一起去散花楼见驾。”
众人傻了眼,无奈之下只得跟着王源等人出了政事堂。政事堂就在散花楼不远处,众人缩着脖子行了片刻便抵达了散花楼。王源带着众人在散花楼大厅之中坐下,他亲自操起鼓槌,锤响了立在楼前的一面大鼓。那大鼓是按照惯例摆在皇帝上殿的大殿门前的,平时不许敲,除非遇到特别大的事情,譬如祭祀登基立嗣拜相或者是重大军情等事务时才敲响。来成都后这大鼓还一次没被敲响过,王源拜相那次也没去敲打,因为那次其实很草率,也没有举行什么仪式。
玄宗正在一间暖阁之中听着几名宫女唱小曲儿,唱的是在长安时玄宗自己谱的旧曲。这段时间天气寒冷,玄宗缩在暖阁之中不出门,尚有闲心检视了以前在长安的那些爱好,整理了自己的一本诗集和一本曲谱。这几日正找了几名通晓音律的宫女窝在房里回味这些旧曲。
咚咚咚的鼓声冲散花楼传到了暖阁之中,让本陶醉在自己才情曲调之中的玄宗一下子回到了现实之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要遣人去问,一名内侍匆忙而来,禀报了王源率数十名朝臣请求陛下临朝议事的消息。
玄宗吓了一跳,心中颇有些打鼓,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天气这么冷,全城臣民都呆在屋子里烤火龟缩,据说王源自己都偷懒了好多天,连政事堂都不去,成天猫在他的宅子里不出门。怎地突然带了这些朝臣来觐见,难不成出了什么重大的变故不成?
玄宗忙让内侍宫女们伺候自己穿上了厚厚的裘衣,沿着积雪之间的长廊赶到了散花楼大厅之中。坐上冰冷的宝座上,接受了众人的见礼之后,玄宗便迫不及待地问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怎地敲起殿鼓来了?”
王源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等今日有要事要奏议陛下,政事堂和各部官员碰了个头,都觉的此事甚是重要,需要在年前决断。故而臣等便一起来觐见陛下了。”
玄宗呵呵笑道:“哦?看样子倒是件大事了。不过朝中政务朕不是委托给了政事堂和各位了么?你们自己决断不就好了么?”
王源道:“这件事臣等无法做主,须得奏明陛下,请陛下定夺。”
玄宗一愣,心中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
“那便说给朕听听。”玄宗道。
王源朝颜真卿点点头,颜真卿上前一步拱手道:“启奏陛下,臣等需要陛下定夺之事便是我大唐国本之议。我等都认为,国本之事不能再拖了,关乎大唐存续的大事,当早做定议,以安万民之心。”
玄宗的心沉了下来,数日前便听到有人议论此事,还有的朝臣私下觐见自己,告知自己王源韦见素和颜真卿等人正在私底下征询群臣的意见,提出关于太子之位的奏议。没想到短短几日,这事儿便已经摆在自己的面前了。
不过玄宗因为早就得到了消息,关于这件事玄宗也私下里想过对策,倒也并不太慌张。
“原来是这件事,倒确实是件大事。朕其实也一直想找时间议一议此事,既然众卿提及此事,咱们便议一议。关于太子的人选,你们是怎么想的?王源,你心中属意的人选是谁?”玄宗微笑道。
王源的回答当然不出玄宗的意料之外:“陛下,臣觉得丰王李珙可堪大任。丰王爷跟随臣出征数月,一路上的表现很是果敢冷静,没给陛下丢脸。与敌对垒,肉搏厮杀,面不改色,胆色过人。遇事处理,每处一言必在要害之处,见事甚明。一路上,丰王爷安顿民心,带去陛下的问候和朝廷的慰问,深得百姓们的爱戴。而且丰王爷懂的时局大体,譬如前几日安顿难民之事,丰王爷便主动腾出侵占宅院,积极配合安顿,每日忙前忙后,甚得民心。”
“相国说的是,丰王爷不计较身份尊贵,那几日跟着臣忙前忙后,为了安置难民之事费劲心力。这一点臣可以证明。”颜真卿插口道。
王源续道:“所以,臣认为,丰王爷是太子的最佳人选,故而提出奏议,请陛下定夺。”
玄宗微微点头,转头问韦见素道:“韦见素,你的意见呢?”
韦见素忙拱手道:“臣附相国之议,臣认为丰王爷确实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滑头的韦见素还是给自己留了一条后路,他说的是丰王李珙是合适的人选之一,意思便是说,也还有其他的人也是合适的。
“颜真卿,你也是附议咯?”玄宗道。
“启奏陛下,臣附议。”颜真卿道。
“你们呢?你们的意见如何?”玄宗看向群臣。
“臣等附议。”群臣纷纷道。
玄宗早知是这样的回答,他知道这都是王源早已做好了准备,但他还是希望能听到不同的声音,但是他失望了。显然,这些臣子们已经完全屈服于王源的权势了。
第920章 破局(三)
“诸位卿家,立太子之事须得慎之又慎,朕当年已经犯下了个错误,故而朕现在对这件事可谓是斟酌再三。不瞒诸位说,朕心中对朕的几个皇子也做了考量,但朕对他们其实都不满意。然而我大唐国本之事干系到天下军民之心的安定,却也只能在朕的几名皇子之中择优而立。况且相国说李珙经过历练之后成长颇多,朕自然是相信相国的判断。”玄宗缓缓开口道。
王源倒是颇为意外,他本以为在立太子之事上,玄宗恐怕要和自己产生极大的分歧,甚至有可能发生不快。但没想到玄宗居然是这种顺从的口气和态度。难道说玄宗隐忍至此,决意不在跟自己产生任何的冲突,选择事事顺从自己的心意不成?但王源很快便否定了这个判断。这可是立太子,干系大唐未来江山社稷的继承的大事,玄宗怎会如此轻易的让步?他属意于李瑁已经是公开的秘密,李珙根本就是他不喜欢的儿子,又怎会忍气吞声到如此地步?
“不过,这件事朕觉得是否往后放一放为好。立太子之事极为重大,不可草率从事。而且叛军未灭,国事不稳,此时立太子既不庄重也不合宜。加之朕还想听一听不在成都的重臣们的意见,譬如李光弼郭子仪等人都是朝中重臣,他们尚不知此议,这件事是否要听听他们的意见为好?还有高仙芝、南方各州府的官员等等,朕认为都需要听听他们的意见。朕不想重蹈覆辙,朕在此事上一定要极为谨慎。王源,你说呢?”玄宗用温和的商议的语气说道。
王源心中冷笑,果然不出所料,玄宗不过是采用拖延之策,既不反对也不同意,将此事往后拖延罢了。果然是玩弄手段的高手,以柔克刚轻描淡写的化解目前的窘境。
“陛下,国本之事迫在眉睫。此乃安定军民之心,维稳社稷的重大举措。国本落定,民心方安。陛下不可再拖延了。”颜真卿沉声道。
玄宗面露不快之色道:“颜真卿,你这话说的朕好像在拖延似的,朕比你们都着急呢。朕已经老了,岂能不知立储之急?但朕不是说了么?越是急,越不能急。朕不想再铸下大错了。朕知道,现在天下百姓对朕颇有怨言,认为这场劫难因朕而起。希望朕能早日传位于新皇,重振天下军民之心。朕都明白。朕并非恋栈不去,朕只是希望能在平叛之后回到长安传位于合适的人选,朕只希望能谨慎的选择继位的人选,难道这也不成么?你们是否今日就要逼着朕退位,传位于李珙?若是你们有此意,朕照做便是。反正朕老了,糊涂了,做了蠢事,被你们像破鞋一般的扔了便是,朕认了。”
玄宗面带悲戚之色,这几句话说的苍老悲凉,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媳妇一般,又像个不谙世事的孩童般说着这些赌气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