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正是会试放榜之时。
江源搬进了早早就在京城买下的一个两进的小院,只等报喜之人到来。
本来方涵是想让江源住到他家来着,可是放榜不比其他,若是同族亲眷住在他家自然无不可,可若是好友就不方便打扰了。不过方涵还是帮着他找了个清净又便宜的院子并着几个仆人,又忙里忙外帮着张罗定制家具,整理庭院,忙了好几天。
这些年江源一直都在攒钱。静流山和附近几座山峰到处都是宝贝,野兽众多,还出产上好的灵芝药材。只不过野兽大多狡猾凶猛,灵芝药材也多长在陡峭的岩壁上,普通人只得入宝山而空手归,还得担心自己的小名别被叼了去,江源却不同。他擅长捕猎,又精于攀岩,总能打到不错的猎物,摘取上好的良药,再加上他眼光不错,拿钱入股同窗家的买卖分取红利,林林总总也就攒下了不少身家。和豪富之家是不能比的,但是比起一般人家还是不错的。
有了钱他先是给父母修缮了坟墓,其余的除了买地买铺子就是钱生钱,这么一来十来年也让他小有钱财。他名下现在就有两间铺子,一个庄子,都是趁着东家急卖或遭灾的时候着急出手的时候买的,虽然位置不怎么好有些偏僻,但里子倒是不错的,买的时候不过三四百两,现在要是核算一番也得价值千两了。依靠着这副身家倒是能在这“不易居”的京城住下了。
靖朝没有废止察举和征辟,再加上识字读书的人总共也没有多少,每科会试只录一百人。这一百人也不是都能通过殿试,这殿试上只录最前面的六十人,除了头三名是为三鼎甲,赐进士及第,余下五十七人都赐进士出身。就算这一百人不是每人都能成为进士,能登上会试大榜无疑也是振奋人心的消息,五月二十日一大早,发榜的贡院门口就已经聚满了看榜的人群。
江源本是想去看榜的,后来到底还是没去。要知道这时候最盛行的就是榜下捉婿,他还没成亲,可别被人捉去拜堂然后生米煮成熟饭……不过看着周围的人都很紧张,他到底不能免俗,派了新买来的书童清涟去看榜。
清涟性急,一路小跑跑到了放榜的地方,所幸还没开始放榜,官府的人也没有出来,贴榜单的地方附近都已经站满了人但总算还留有缝隙。清涟一咬牙就往里面挤,他虽然才十二三岁,但是凭着身形灵活,一路猫着腰竟让他挤到了最前面。
就在他好不容易挤到最前面的时候,贡院开始出榜了。一个差官将一张大大的红纸贴在了墙面上,又在地上并肩放上两个板凳方便踮脚,这才站在了一旁。一会儿,贡院里出来了两个拿着笔墨砚台的文人,一左一右在红纸两旁站定。午时正,五名差官双手捧着一个信封出来交给两位文人,文人拆开信封将上面的内容念出,那五名差官听得清楚,同时高声唱名,“会试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报完之后,这五人敲锣打鼓的离开去考生住处报信去了,那两名文人一个端着砚台,一个站上板凳在那红纸末尾写上“第一百名湖南衡阳苏凯”的字样。之后,第二批五个差官再拿着信封出来,再报第九十九名的姓名籍贯。
这靖朝的报榜是有说道的,只能从后向前报,这叫步步高升,所以越往后报出来的考生考得越好,可这些清涟不知道啊。他就知道前面报了两个多时辰,都念了几十个名字了都没有自家公子,正着急呢。时不时,人群里就有人哭喊大叫,许是中了,许是自知无望,还有那榜下捉婿的富商带着家丁时不时就捉走一个,让这场面说不出的紧张。
清涟正站在那里不知所措,谁知就在这时,前面的差官猛然念道:“会试第一名,会元,四川成都江源……”
清涟一怔,他不识字,也不知道那文人写的是不是公子的名讳,立刻高声问道:“可是住在杨柳巷的江源江公子?”
官差看了看住址,说道:“不错,正是那位江公子。”
“中了,中了,公子中了。”清涟高兴不已,可是看看后面的人群,这进来不易出去更难,就他这小身板哪里挤得过这些人群,好在他聪明,看到差官们要去报信,跟在他们后面才费尽力气挤了出去。他脚程快,不比差官要敲锣打鼓地造势,发力飞奔不一会儿就跑回了杨柳巷。还没到宅子门口就开始高喊:“公子中了,公子中了!”等在门口的门房赶紧开门将清涟放了进来,由着他一路喊着中了的冲进后院。
跑到后院,这孩子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弯着腰大声喘着气,“中……公子中了……”
站在院中的管事李达急忙问道:“中了多少名?”
“第……第一名!”清涟大声说道:“咱们家公子中了第一名,会元!”
听到报喜声,在书房临帖的江源只是一笑,会元不会元他不在意,只不过是让他离进士更进一步罢了。
清涟这边刚报完喜,院门外报喜的差官也到了,李达赶忙招呼仆人们将早就准备好的银钱发给差官们,然后将江源用过的笔墨砚台发给了那些来求取的文人。“公子有赏,本月利钱翻倍!”李达对旁边的仆人们喊着,脸上的得意劲更别提了。刚服侍公子,自家公子就中了头名会元,这等名次殿试上定是十拿九稳,那自家公子就要成为官老爷了,这还不可喜可贺!
江源由着他们闹去了,这是好事,没必要拦着不是。将手中的笔放下,看了看眼前的那副仿明代董其昌的字,嗯,很好,笔迹一以贯之,没有因为刚才的报喜而出差错,这种冷静心态才行啊。
江源中了会元,方涵也中了第十三名,这对好友自去庆祝不提。却不知还有人惦记着江源会元之事呢。
“什么?莫不是看错了?”贾母史氏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回事的赖大家的。
“老太太,若不是打听清楚了,哪敢就在您老面前搬弄是非啊。”赖大家的赶忙说道:“我那小子凑热闹去看榜,谁知竟看到那野小子中了会元,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她不敢说是她差遣儿子去看榜的,心想着贾珠万一中了呢,就算因为守孝不能参加殿试,也算是个喜事,主子还没交代她就去办了显得她多忠心事主,必是能多得赏钱,谁知竟看到江源中了榜首?!
贾母还不相信,当初贾代善明明命人给女婿林海和亲家王子腾送信,让他们断了这野小子的青云路,让他考不成科举,怎么几年下来他不但没如何,反而成了会元?他怎么在金陵考的试?不可能啊!
“我的老太太,我都让人打听清楚了,那野小子根本就不是在金陵考的试,他把户籍改到了四川成都,去那里考了举人,这才能参加会试的。”赖大家的回禀道。
“乱改户籍,这得治罪的,你去,让赖大持府里的帖子去王家见王子腾大人。”贾母没当回事,这私改户籍是流放的罪过,若是被流放,这野小子的一辈子也就废了,看他还有什么可得意的?
“不是私改户籍。”赖大家的说道:“您忘了,那小子不姓贾而姓江,照理是可以去其母亲的原籍科考的,他直接就把原籍改成四川成都这说破了天都有理,怎么告也告不赢啊。”
怎么会这样……贾母愣在了当场。是了,那贾敀被逐出了宗族,还不许他后世子弟姓贾,所以那野小子才姓了江。她当初还欢喜来着,这不姓贾,以后就算翻了天也没办法回来搅事了,可谁知对方不姓贾,她就鞭长莫及根本就拿捏不住。若他还姓贾,莫说贾代善去了他得守孝,便是以孝道拘着他他就一辈子也别想翻身。可现如今族谱已改,断得又太干脆,贾代善直接把长子定了个早夭,根本就没有贾敀这个儿子,更别提江源了。
什么?再改回来……这族谱可是有官府备案的,岂是说改就能改的?现如今那人已是会元,便是圣上面前也是挂了号的,再想做手脚却是晚了。
想当初她本想在科考这件事上做得更绝一些,定他个舞弊,定能驱逐出考场永不录用,不但能让他自己发配充军,还能让之后三代不得应考。还是贾代善拦住了她,给她说了番道理。她这内宅妇人哪知道那位静流书院的沈安文先生名头有多大,照贾代善所说,那位沈先生的弟子们好几位都是朝中高官,那书院更是出了不少进士翰林,生生将沈先生衬托成了大学问家。野小子拜了这么位老师,他们就根本不敢动了,托人阻挠科考也就罢了,若是明目张胆害了这小子,只怕就要有人在金銮殿上上告他荣国府了,到时候一拍两散就算江源没了前程,他们贾府也会失了圣眷。
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让那个贾敀活下来!这史氏也不想想,贾敀到底是贾代善的儿子,虽然为了自己的功名牺牲了他,可难道要让贾代善虎毒食子吗?这事整个宗族可都看着呢,他若真做的这么绝,连亲生儿子的命也要取,万一被人捅出去他岂不自绝于天下?撵了儿子,以妻做妾,甚至将原配挖坟掘墓,就算传出去也不过是落在圣上手中的把柄,只要圣上不厌弃他总是没事的。可要真的连亲生儿子都弄死,哪怕是皇帝也要在心里给他记一笔了,连儿子都能杀,那么主子呢?他就是有天纵之才也会被皇家厌弃。所以她要真敢这么做,哪怕贾代善需要助力也得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