郦香雪已经去了三年,王子墨除了刚得知消息的时候跟慕元澈大吵了一回,这些年没有再提这事。可是今儿个忽然提了起来,心情仍旧激动,语气仍然愤愤,
总盼能忘记,奈何从来未忘怀。
王子墨没有回头,只听到慕元澈说道:“有很多事情是你不知道的,雪娃娃……她做错了事情,我没办法原谅她。可是,我对天发誓从未想过要她死,我只是在气头上才下了废后诏书。我只想让她自己反省反省,没想到她居然就自缢……我也很后悔……”
王子墨,“后悔?你有什么后悔的,孝元皇后自己走了不正好给你的甘夫人腾出位置,你如今不册封她为后,只怕也是不想被天下臣民责骂而已。”
这话实在是太尖刻了,慕元澈的脸黑的更加难看,紧抿着唇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觉得心口翻涌的厉害。
王子墨叹息一声,“这是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一个臣子如此置喙足以砍头了。”声音一顿,而后又道:“当初我问完那话后,她回答说,怎么会呢?我跟元澈患难夫妻,情比金坚,他不会负我。我不死心,便问道如果真的有那一天呢?被我逼问急了,她无奈之下才回答,若真有那一天,他不顾夫妻情分,我便与他生死决绝。”
王子墨拂袖而去,慕元澈呆愣当地,脑海中不断的回响那一句,我便与他生死决绝……生死决绝……
你凭什么可以这样理直气壮地说出这句话,郦香雪!慕元澈忽然很想笑,转眼间他就成了忘恩负义的混蛋……
严喜看着慕元澈阴晴不定的脸,心里暗暗发苦,越发的不敢有任何的动作。天色渐渐的阴沉下来,慕元澈依旧站在窗前一动不动,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整整一个时辰了。
“皇上,该点灯了。”严喜硬着头皮上前说道,阿弥陀佛,千万别波及到我,我不过是个奴才而已。
“不用。”慕元澈的声音幽幽带着空洞。
严喜大气也不敢出,手心里直冒冷汗,正在犹豫着自己要不要拼着老命劝一两句,就听到慕元澈接着说道:“大将军夜箫教女不善,冒犯圣颜,擢降为二品副将。”
严喜立刻将慕元澈的口谕传了下去,拟成圣旨,加盖玉玺,连夜颁发到了夜府。
此时的夜府简直就是阴云笼罩,夜箫恨不能活剥了夜萱,夜晚在院子里听到这个消息说不上是悲是喜。夜箫被降了官职与她也不是一件好事,只是事已至此,也无力回天了。其实夜家的人都明白,在夜萱将王子墨拽进湖水中,圣旨泡汤的那一刻起,就会有责罚下来。
只是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这么急,夜箫从军营中赶回来还没来得及去负荆请罪。
夜萱被关进了柴房,夜箫还下令让黎氏好好的教她规矩。黎氏也因此吃了夜箫的排头,原因正是教女不善,毕竟教养女儿是黎氏的责任,如今夜萱出了这样大的差错,黎氏怎么能逃脱。
正因为如此,夜曦每每提及夜萱都很不能吃她的肉,哪里还有韩普林在夜家时两人的亲密无间,姐妹情深。
夜晚早就看透了,在巨大的利益的驱使下,什么姐妹情深都是假的。
夜晚这个时候自然不会招黎氏的晦气,整日的躲在院子里绣花,这夜府的人也是小心翼翼的,不敢惹得黎氏半点不开心,生怕被打了板子发卖出去。夜萱身边的丫头婆子全都被捆了起来打了板子卖了,如今伺候夜萱的事黎氏新选上来的。梅姨娘因为夜萱的事情,日日在黎氏跟前伏低做小,任打任骂,真是一片慈母心肠。就是不知道夜萱看到自己的母亲为了自己犯的错误,受这样的惩罚,心里可能平静?
关于那道圣旨的内容,无人知道,也无人提及,就好像一下子消失了一样,慕元澈也没有再让人来宣旨。而夜家也成为了京都的笑柄,便是黎氏都很少出门,夜晨姐妹几个更是能避则避了,在选秀的前夕出了这样事情,大家都想着这夜家的女儿怕是再也不能入宫,得到圣上的青眼了。
转眼就要到上元节,夜晚坐在院子里,心里想着夜晨不知道还会不会去。如果夜晨不去,她们就更加不能去了,只有夜晨能出门,她们这些庶女才好有机会出去。
此时,夜晨正在黎氏的屋子里说着话,“……女儿本不打算出门的,只是要躲一辈子吗?总归是要出去的,还不如早早的出去。更何况,出了这件事情,更得要好好的扬扬家风才是。若是一出了事情,就要藏着躲着,不能面对,就算是不进宫,日后总归要嫁人,也是抬不起头来的。娘,我不想被人瞧不起,夜萱是夜萱,我是我,我总得让别人看到不同不是吗?”
黎氏眼眶红红的,将夜晨搂进怀里,“委屈我儿了,都是那作死的小践人,犯下这等大错,我定要她好看。”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今儿晚上便让夜曦跟夜晚一起去,就算是不能挽回什么,可是再也不能失去什么了。”夜晨无奈的说道,夜萱的行为带来的后果,却是她们承受了,自然是将夜萱给恨上了。
“如此也好,夜曦倒也罢了,只是那夜晚也还是要当心。出了夜萱的事情,咱们一定要精心才是。”黎氏也有些后悔了,在知道这样就该让夜萱好好的呆在院子里不出来,现在倒好倒是害得她的晨儿吃了苦,受了委屈。
这边是黎氏母女商议事情,那边夜晚也已经开始梳妆打扮。黎氏身边的大丫头亲自来传信,夜晚怎么能不去呢?更何况夜晚本来就打算要去的,上元灯会,京都所有的公子姑娘几乎是倾巢而出,就算是进不了宫,噎得为自己谋一个好的姻缘,这是所有人的想法呢。当然,夜晚是不会这么想的,她的目的始终只有一个。
“姑娘,要不梳个偏云髻?这样更显的婉约温柔呢。”冬晴在铜镜前比划着说道。
似雪这几日话格外的少,再也不像以前一样,她看着夜晚的神情走有些惧怕。此时听到冬晴的话,也不接茬,只是默默地收拾着夜晚要穿的衣服。夜晚的眼神随意的飘过她的身上,淡淡的说道:“每次都梳偏云髻怪没意思的,今儿个就梳一个蝉髻吧。”
冬晴应了下来,手指灵活的上下翻飞,蝉髻发如其名像是蝉的翅膀,手艺好的梳出来便带着一种格外的灵透之感。冬晴忙碌着,似雪这才期期艾艾的问道:“姑娘,夫人送来了三套衣衫,您要穿哪一套?”
因为夜萱犯的错误,黎氏为了弥补,这次给夜家几个要参加上元灯会的姑娘,衣服都是重新定制的最奢华的,夜晚也跟着沾了光。眼角看着似雪铺在一边的几套衣衫,伸手指了指那一套月白色的衫裙。
这一套衫裙乃是以月白为底,梅花为辅绣成,白色的衣料上梅花一层层的绽放,白与红的极端对称,倒是更让人觉得穿衣服的人儿更加的娇媚。夜晚的美便如同这夜色,不用心去赏是看不到美丽的风景的,但是此时穿上这月白映红梅的衫裙,外面罩上象牙白素纹,白狐狸毛出锋的大氅,一张小脸都被厚厚的风帽给遮挡住了,只露出那一双大大的眼睛,一闪一闪的,仿若天上的璀璨的星辰。
今日夜晨姐妹的打扮也是格外的出色,夜曦是一袭桃粉色的大氅,里面裹着姜黄色的衫裙,因为戴着风帽倒是看不到梳的什么发髻。夜晨是湖蓝色的紫貂出锋大氅,裹着同色的衫裙,整个人如凌波仙子一般高傲出尘,十分冷艳。
黎氏含笑的看着叶晨,不住的点头,显然是极为满意的。对这三人循了一番话啊,无外乎注意安全,不要给家里招惹麻烦之类的话,这才让三人上了马车。从头至尾没有人提及夜萱,就好像这个人并不存在一样。
出了夜府,马车晃晃悠悠的在路上行走,三姐妹坐在一辆宽敞的马车上,几个人的丫头婆子就跟在车旁慢慢的往前走,一路行来倒也威风。只是今晚上的世家贵族太多,夜家的车辆倒是一点也不显眼了。
上元灯会是在最宽阔的十字街上纵横交错布置而成,若是从空中俯视,边好像是两条火龙形成十字,交汇的中心点便是今晚的荣耀所在。
到了灯会的最外面,就已经是人挤人的走不动了,更不要说马车代步。三位姑娘只好下了马车步行进去,车夫将马车停在外面等候,各自的丫头婆子围着自己的姑娘徐步往前走。
人流如织,灯光如火,映照的一整条街如火树银花不夜天般的绚烂。夜晚静静的凝视着这人间美景,看着穿梭不断的人群不停地从眼前划过,心中却是冷静异常。
夜曦早就欢快的往旁边挂满了灯笼的房檐下跑去,哪里还记得黎氏的嘱托,夜晨也只得跟了过去,面带焦急。今天夜晚并没有带似雪出来,身边只有一个冬晴,还有两个婆子,夜晚装作也去追夜曦挤进人潮中,挤来挤去两个婆子却是找不到了夜晚的踪迹,不由的召集起来,徐州奈何人群往前追去。
夜晚从一个巨大的龙啸九天的灯笼后面缓缓地走了出来,看着那两个婆子越走越远,这才带着冬晴往相反的方向走去。反正距离才子佳人的斗彩大会还要过一个时辰才到时间,她得碰碰运气去,看看能不能遇上传说中要微服出巡的慕元澈。
其实以前她跟慕元澈曾经几次来过上元灯会,这里留有很多他们美好的记忆,看着这熟悉不过的街道,看着长长火龙映的半边天都亮了,心中却没有丝毫的波澜。记忆再美好,也已经是过去了。
“冬晴,大哥说在什么地方等着咱们?”夜晚低声问道。
“大少爷说在第一路口左拐的第一家店面等着,姑娘真的要甩开大姑娘跟四姑娘?”冬晴毕竟还会有些担心,万一要是黎氏知道了……
“人多又挤,四妹妹又是个莽撞的性子,不走散才怪了。”夜晚抿嘴一笑,那两个婆子是夜晨跟黎氏找来专门盯着她的,她如何不知道,只不过这样的拥挤热闹的地方,又是在晚上,只要有心想要甩开实在是容易得很。从慕澈盼。
冬晴沉默,这话倒也是,脸上的神情轻松了些,只要姑娘不受责罚就好,别人她才不去管呢。
“那咱们直接去找大少爷吗?好像大少爷跟二少爷三少爷一起出来的。”冬晴道,夜宁也得同样地甩开夜威跟夜震才能跟姑娘见面呢。
“不着急,咱们慢慢走过去,如此良辰美景不赏实在是可惜了。”夜晚看着冬晴说道,她是已经看过了许多次这样的风景,但是冬晴却没有,果然这丫头立刻变得兴奋起来。
整个上元节其实十分的巨大,四周的街道全都是满满的各式各样的灯笼。潮涌的人群,闪烁的灯光,各种精美的图案,在眼前一一滑过。
夜晚按照以前慕元澈跟郦香雪经常走的路线缓步慢行,冬日的风还有些刺骨,兜帽围的紧紧的,夜晚不知道今晚遇上慕元澈的几率有多大,但是他想着既然能在相国寺遇到他,那么就很有可能在这里遇到他,也不过是赌上一把而已。
空气中充斥着各种蜡烛燃烧后的火气,耳边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也有的认围着高高的灯笼猜着各式各样的灯谜,人群时而发出阵阵的欢笑喝彩声,也不时的传来叹气可惜声,百姓家也有百姓家的快乐,看着街上一家三口牵手而过,夜晚只觉得羡慕得很。
冬晴手里提着一个兔子灯正开心不已,跟在夜晚的身后,说道:“那个老板人真好,让了我两文钱呢。姑娘,你看这兔子是不是栩栩如生啊?”
“都会用成语了,不错不错。”夜晚的心情也跟着开怀起来,不由得就开起了玩笑。
“得,您就笑吧,使劲笑吧,看奴婢以后还跟不跟您说话。”冬晴道。
夜晚就笑了,笑声欢悦,宛若银铃,一双眼睛弯弯。不经意的一侧头,就见街对面的一盏富贵牡丹琉璃灯前一男子正对自己展颜而笑。就因为他这一笑,周围的尖叫声不停的响起。
“玉公子!”
“天啊,真的是玉公子在这里……”
“玉公子。”
“玉公子……”
隔着不断蜂涌的人群,夜晚看着那如玉一般的男子正薇笑着面对这大家,不停地在说着什么。他身形挺拔,面如冠玉,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竟是让这一整条街的灯火都失了三分的光彩。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那宽袖翩飞,如蝶飞舞,墨发拂过眉梢,几许风流。
夜晚竟似看呆了眼,她一直知道司徒镜是谪仙玉人一般的人物,但是此时在四周璀璨灯火映照下,倒真像是几欲飞升而去的仙人。难怪今晚上的女子格外的火热,围着司徒镜竟不肯像往日一样看一看就走开,口中不断的尖叫着,大声的喊着他的名字,这一条街竟是人越来越多,夜晚站在街对面,瞧着司徒镜想要脱身偏是脱身不的窘迫,向他挥一挥手,展颜一笑,这才转身离开。
“姑娘,您不等一等吗?奴婢瞧着司徒公子是要过来呢,只是围着他的人太多了。”冬晴的声音有些怅然,司徒镜的身边永远有那么多的姑娘环绕着,他就是那众星捧月,遥不可及。
“你也说了他身边的人多着呢,咱们也不用凑热闹了。”夜晚的声音淡淡的,在这夜风中多了几分飘渺。她没有回头,没看到他在那万千灯火中的眸子,随着她的远离越来越暗淡。
夜晚下意识的抚着心口,心跳得厉害,她想用力止住他,可是怎么也止不住。原来在这一日一日的消磨中,她的心依旧会因为某一个男子而加速,可是也只是加速而已了,再也容不得其他。
缓缓的抬起头,尽力的让自己去笑,可是眼眶里还是浮上了一层晶莹,她还是有心的。
那沉寂多年。她以为已经死掉的心,还是能动的。
渐渐抬起的眸子里,却一下子撞进了一双黝黑黝黑带着冰霜的漩涡,心口的那点小小的悸动,以最快的速度消弭开去,那刚刚苏醒的心,瞬间又裹上了一层冰渣子。
慕元澈!
夜晚没想到居然会在这个时候遇见慕元澈,如此的淬不及防,在她心性最脆弱的时候。
慕元澈也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偶遇,若是夜晚眸子里还带着泪光,若不是那双眸子的震惊比自己还要重得多,他几乎都要以为这个夜晚知道了他的行踪,在这里等着她呢。
慕元澈身后的严喜,此时嘴巴张的大大的,正不可思议的看着眼前的人,哎哟喂,这是什么缘分啊,居然在这上元灯会上,在这万千人海中,这两位又偶遇了。
“怎么又是你?”夜晚已经用最快的的速度让自己恢复,脸上带出一丝厌恶冷冷的瞅着慕元澈。这厌恶不是装出来的,而是从心里散出来的。她此时心情不好,而且眼前在这个男人有时她恨毒了的人,口气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更何况,以两人过往的关系,夜晚的语气要是好一些,才真是奇了怪了!
“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姑娘未免太霸道了!”慕元澈的语气也十分的不好,看着夜晚的神情充满了不耐,怎么在哪里都能遇见这姑娘。
夜晚自然听得出慕元澈话里的不耐烦,看来他的心情并不好,难道他的解语花已经失去效果了吗?心里嗤笑一声,但是夜晚来到等会的目的就是接近慕元澈,如今让她撞上了怎能轻易放过。心念一转,说话越发的尖刻起来,“我便是霸道了又如何?你能将我如何?杀了我?打我?”
“你一个姑娘家怎么这般的泼辣!”慕元澈反而被气笑了,没见过这样的,这不是耍赖吗?
“我泼不泼辣与你何干?你以为自己是皇帝老子呢,想要怎么样就能怎么样。”夜晚愤愤的说道。
严喜下意识的捂住嘴,哎哟喂,这姑娘一如既往的‘二’啊。菇凉,你面前站的真的是皇帝老子啊。
“皇帝老……皇帝就能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你听谁说的?”慕元澈的眼神细细的打量夜晚的神色,瞧着他眼中的怒火不似假的,想来是因为夜箫被降职的事情怨恨他呢,这倒也说得通。
果然,夜晚便说道:“难道不是吗?这天下都是皇上的,还不是想要怎么样就怎么样。哼,看谁不顺眼一道旨意下来,就能削官抄家的。”
果然如此,慕元澈眉峰轻挑,淡淡的说道:“你就是这样看皇帝的?”
夜晚裹了裹衣衫,兜帽被风吹的掉落半个,露出了白玉般的小脸,夜晚虽然算不上极美,但是肌肤却是晶莹易透,此时被烛光一照,越发的清透似乎用手一掐都能嫩的滴出水来。
“……不是。”夜晚皱紧了眉头,然后便闭上了嘴,快步从慕元澈的身边试图急速通过,那模样看着就是极不耐烦的跟他说话一样。
严喜很想伸出一个大拇指,赞一声,夜姑娘威猛!您还是第一个这样不将皇上放在眼里的呢。
慕元澈一把拽住夜晚的袖子,“话还没说清楚,就想要走了?我记得姑娘还欠我一支簪子。”
“这话没什么解释的,因为解释不了,大家同样看一个人,但是一百个人的眼中会有一百个样子。至于那簪子……我什么时候欠你了,放手!”夜晚用力地甩开慕元澈,昂起头,小下巴尖尖的,眉梢带着几分恼怒,“你这个人真是令人讨厌,那簪子明明是我想看上的,是你非要抢,而后自己没拿住摔坏了跟我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