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天气若在京都还不甚寒冷,但是在延州却是极冷的,延州北临西齐石城,酷寒之地。天气最是变化无端,这边四季不甚分明,好似夏天过后,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到了寒冬一般。
行宫里的人都穿上了烧毛的衣裳,就这样还觉得有些冷,行走在路上脚步匆匆,不敢有片刻的耽搁。
夜晚的病情已经严重到每日要睡十个时辰,清醒的时候不过是一两个时辰。
夜晚靠着身后姜黄色遍地缠花迎枕,眼睛望着对面的消瘦良多的慕元澈,这段日子他也不好过,看着自己这样硬生生的一日熬一日,只怕还不如他自己生了病呢。她都懂,也都明白。
“我从韩普林那里都知道了。”夜晚打开了僵局,声音微微有些嘶哑。
慕元澈神色一凛,眉目之间就陇上一层寒气,像一把出鞘的宝刀,让人不寒而凛。
“你别生气,是我不让他说的。”夜晚坐直身子,伸手覆住慕元澈的手,面上带着柔柔的笑容,“生老病死本就是人生常态,有什么不能说的。我本就是死过一回的人,早就不惧死了。我只是舍不得,舍不得你,舍不得孩子,舍不得家里人……”
慕元澈挪过身子来,将夜晚拥进怀中,“会有办法的,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让你有事的。”慕元澈没有说跟百里晟玄的交易,他怕夜晚会不同意,这样执拗的性子,若是知道自己的决定,真怕她情急之下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夜晚只当是慕元澈在安慰她,笑了笑,“尽人事,听天命吧。我只想在最后的日子里,好好的陪着你们,将来我不在了也无遗憾了。”夜晚顿了顿,看着慕元澈说道:“你是君王,富有四海,安定天下,后宫里不能无主,若是我没了,你便把孩子交给丁昭仪抚养吧。若是丁昭仪也没了,就交给阮明玉,别人我是信不过的。”
听着夜晚交代后事一般,慕元澈怒道:“不许胡说!我的孩子我会自己教养。”
夜晚笑了笑,“你就是有这份心,也没这个时间,你的心意我都懂。不管你将来立不立后,我只盼着孩子们安好无忧,阮明玉出身世家,身后有靠,再加上品行柔善,行事也还算厚道,我跟她之间也还算是有些交情,我真的没了,便是看在往昔的情份上,她也会好好的抚养的。”
“……你什么都想到了,可曾想过我?”慕元澈不由有些怨愤,眼眶红红的像是染了一层血。
夜晚的身子不由一僵,她想过,怎么会没想过?慕元澈正值盛年,身边不可能会没有女子服侍,如果真的他不亲近女子,只怕朝堂上又要起无数的风波。若是一个君王为了一个女子变这样要死要活,不亲近女色,如何让朝臣敬服,让百姓拥戴?
“我想过,想过几千次,几万次,可是……不管我怎么想,我都知道你一日是皇帝,便要担负着皇帝的重责。有些事情就不能凭着自己的性子来,澈,我不说是因为我懂得你的苦,只要我们曾经相爱过,这就足够了。我不能太自私,我也不愿意看着你余下的生命中不开颜。”
谁愿意将自己的丈夫推给别人呢?谁愿意在孩子还不记得自己的时候就撒手而归呢?人拧不过命,寿限到了,你就在再不甘愿,也得去阎王殿报道。
她不想死,想要看着孩子长大,儿子娶妻,女儿嫁人。想要跟慕元澈白头到老,看日出日落,赏花开花落。想要看着家人平安康泰,平安终老。
太多太多的舍不得,可是……她也没有办法,如今她已经能感受到自己的生命正在慢慢的枯竭,每日醒着的时间越来越少,就连脑海中有些记忆都在慢慢的消退,这让她很是惊恐,可是她不敢告诉慕元澈,不忍心看着他再为自己伤心难过。
慕元澈轻轻拥着她,“朕是皇帝,谁能胁迫的了朕?更何况,你不会死的,不管……总而言之,只要能让你活下去,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答应的,去做的。”
夜晚有些奇怪,隐隐约约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可是这一番谈话下来,觉得很是疲惫,明明不想睡,可是她跟本无法控制自己的眼皮,慢慢的覆住了黑黝黝的眸子,沉沉的睡了过去。
慕元澈抱着她,紧抿着唇,眼中泪光浮现。
“皇上,西齐大皇到了。”
慕元澈闻言身子一僵,抱着夜晚的手臂用力的拢了拢,良久才道:“让他去前厅等候。”
“是。”严喜悄悄的推了下去,额头上带着凛凛汗意,想起方才见到的百里晟玄那能吃人一般的神情,不知道究竟是出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