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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宋家的厨师十年没换,做的菜很符合宋金的口味。只是他身上有伤,动动手就牵扯得伤口巨疼,哪怕是嚼咽的微微颤动,伤口也疼得不行。他吃得很慢,没吃几口就吃不动了。

宋飞一直担心地看着爷爷,他总觉得今晚爷爷不大对劲,吃饭这事又不急,家里人又不会跑,怎么就不能等伤好点再走,看起来急匆匆的。最诡异的是,这件事大进爷爷和三胖爷爷都不阻拦。

身为长子,宋书豪是今晚的主心骨,见元彬放下了筷子,问:“饭菜不合元先生的口味吗?”

“合,但医生叮嘱了不能吃太多。”宋金补充说,“少食多餐。”

宋书豪了然:“那等会再让厨房备些吃的。”

宋金点点头,伸手拿起盘子一旁的杯子喝茶,喝了一口才发现是甜橙子。他顿了顿,问:“有茶吗?绿茶。”

宋书豪略有些意外,让佣人去倒茶,这才说:“现在的年轻人一般不喝茶,尤其是晚上,喝了会失眠。看来元先生平时都是喝茶的人,不怕晚上难入睡。”

朝宋金瞧了很久的孙女说:“爷爷也爱喝茶,那个位置是爷爷爱坐的。妈妈,他跟照片里的爷爷长得一模一样。”

似乎是终于有人打开了话闸子,沉默了一晚的气氛瞬间……更加沉寂。等着瞬间的尴尬过去了,宋书豪才示意佣人把残羹收拾走,不急不缓喝了口茶,才说:“元先生,我很感激你救下了我的弟弟,往后无论是什么事,您需要什么帮助,我们宋家都会尽力做到。”

宋书杰也说道:“元先生现在还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吧,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我们可以安排职位,也可以送您继续深造,无论是国内还是国外。”

宋金一笑,问:“你们是刻意要忽略一件事吗?”

“元先生指的是什么?”

“我跟你们的父亲,长得一模一样的事。你们是故意忽略了这件事,还是根本不想提,怕我有别的意图吗?”

宋书豪没想到他会当着众人的面点明这件事,气势汹汹,仿佛来者不善。他说:“诚然,元先生跟我们父亲长得很像,不,甚至可以说是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世界上的人那么多,有人长得相似并不奇怪。”

“所以你们完全不认为我是你们父亲的私生子?”

“不认为。”宋书杰仍是客客气气,“元先生,你救了我,我很感激你,对我们宋家而言,你是恩人,也仅仅是恩人。我的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他顾及家人,更不会做出背叛我母亲的事。”

这话宋金爱听,这些兔崽子没一股脑批判他这个顽固的老头子。他的目光落在客厅墙壁上,自己的照片,那里面的人,也同样风华正茂,大好青春。他说:“我跟宋先生长得明明一样,在别人眼里,只怕一口就咬定我和宋先生有什么血缘关系了吧,可你们却没有一个人信。”

是出于儿子对父亲的信任吗?

所以无论如何都不相信,他会做出什么对不起他们的母亲,甚至是他们的事来。

宋金的心里,有些安慰。

宋安宁见气氛又转沉默,想到侯小左的话,虽然这种时候她这个小辈不该说什么,但还是笑笑说:“爸,叔叔,元先生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你们看看他的脸色多不好,就别问了。”

宋飞也说:“对啊,别问了,元先生你要不要去花园走走?”

宋金说:“去走走吧。”

他也想在临走之前,看看他平时最喜欢待的花园。每天饭后,他总要在家里转转,身体才舒坦。

花园没有什么变化,想来他也不过才走了几个月,又不是好几年,能有什么变化。

不过走了几步他还是发现了不同,花花草草总是长得很快,几个月没修也该像碎发那样长出来,乱糟糟的了。但这些没有,跟他走的时候一样。

花园里的花草都是他打理的,从不让佣人碰。

“这些牡丹是我父亲种的。”

不知何时宋书豪也来了花园里,他走到他身旁,略有些担心,说:“元先生,你的脸色很不好,还是进去休息休息吧。”

“我没事。”宋金没有走了,他停在原地,环视一圈,问,“这些花草平时都有人修剪吧。”

“嗯,以前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最近他不在家,就换做佣人修理。”宋书豪说,“或许是因为这些花草是他和我母亲一起栽种的,我母亲恨喜欢,所以从来都是我父亲亲手修剪,从不让别人插手。”

“那现在……”

“我父亲虽然失踪了,但如果他哪天回来,也不愿意看见一个乱糟糟的花园吧,那他一定会很难过,像是对不起我的母亲。”

宋金听着最后一句,细细想着,确实是这样。他说:“我听说,宋老先生的脾气不太好,人又专shu制又顽固,我以为你们会讨厌这样的父亲,没想到还挺在乎他。”

他说这话时心跳得有点快,心一急跳,伤口又开始疼了。

宋书豪很意外他会这么说,这样的话当着对方亲儿子的面说,总有那么点不尊重对方的意思。他只当他是年轻人,还不太懂世故圆滑,说:“我们并不讨厌他,只是畏惧。”

“畏惧啊……”宋金念着这两个字,说,“来自子孙的畏惧,好像有点可笑。”

宋书豪终于说道:“元先生,虽然你是宋家的恩人,今晚也是客人,但还是希望你能注意言辞。我父亲于你,并没有对不起的地方吧。”

宋金目光灼灼盯着他,说:“你们还真的笃定我不是你父亲的私生子了,我这张脸难道不是最好的证明吗?”

“是,你的确跟我父亲长得很像。但我们还是信任他,不会做出伤害我母亲的事。”宋书豪沉默片刻,说,“因为他既是宋氏集团的董事长,同时也是我们的父亲,更是我母亲深爱的人,他也深爱着我的母亲。”

宋金嗤笑一声:“所以你们是相信你们的母亲,才选择相信你们的父亲。哪怕你们的母亲不在世了,也选择相信他,他于你们,没有可信的地方吧?”

宋书豪觉得这个年轻人有些奇怪,他说:“这不是一样的吗?我的父亲和母亲,还有我们几个儿子,都是一家人,为什么要分得那么清楚谁信了谁?只要是信,就不分是谁。诚然我父亲这几年的脾气变了很多,但这不能说明他不是一个好父亲,他只是变了……变得让人陌生,让人惧怕,除了我的母亲,谁也不能走进他的世界,谁也不能左右他的思维,越是这样,就越是固执。但这不是成为我们不相信他的理由。”

宋金听后长久沉默,看着这满院的花草,许久才说:“他不是一个好父亲。”

宋书豪皱眉,但或许是元彬长得跟他的父亲一模一样,在灯火下,猛地一看,似乎看见了年轻时候的父亲。

他犹记得那时候随父亲南下,他每天都要等到很晚才睡觉,只为见早出晚归的父亲一面。

那时灯火昏黑,每晚父亲都坐在床边摸摸他的头,让他快睡。

背对灯火的父亲,在昏昏欲睡的他眼中,看起来那么模糊不清,那么疲累不堪。但他进了家门总是先来看他,因为知道他在等他归来。

那几年过得很辛苦,但他一刻都不曾怨过总是不陪着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