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睿翔出了房门问:“老板为什么不能认出人脸。”
蓝海星回道:“他是脸盲症,有些人能看得见人脸,但却记不住人脸,这叫作脸盲症。”
楚乔四问:“如果证人记不住人脸,那阿婧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是……”
方睿翔摇头:“老板虽然记不住人脸,但是他能有效识别他人的身份,想要推翻阿婧的不在场证明证据还是不足。假如这个人不是阿婧,阿婧又是怎么知道,老板会在她杀人的时间把别人错认成自己,知道这个人买多少东西?胡不平又为什么要承认自己杀了人?推翻的理由会过于牵强,不过发现脸盲症重要的意义却不在于此。”
楚乔四道:“什么?”
方睿翔说道:“脸盲症也是跟心理学沾边的病症之一吧,也就是说小周巷案极有可能是宠物案的延续,这是第四起有关心理学犯罪案。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否定胡不平很有可能就是杀死阿美的凶手,就像不能否认范力曾经杀死过贺强,宋立诚杀死了妻子左冷雁,伍寄秋杀死了许梅子。”
楚乔四将蓝海星送出了警局的门,安慰道:“会不会就是个巧合?”
蓝海星眼望着前方道:“不,老板的脸盲症一定是这个案件里重要的组成因素……这也是阿婧不肯离开小周巷的原因。”
隔了几天情况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医院里都在传蓝海星要被停职的消息,连苏至勤都下楼找她过问了一下胡不平的事情。
蓝海星则用所有空闲时间查看胡不平的病历纪录,连午饭都是请王小璐带的,四年下来,胡不平积累了厚厚一摞病历记录本。
有好几次天色很晚了,傅识经过蓝海星的办公室想说什么,却最终欲言又止。
上午蓝海星刚从病房出来,有个护士就匆匆奔过来:“医院门外来了好几个记者,堵着门说要找蓝医师。”
王小璐也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道:“是啊,他们就在外面,千万别出去,他们把医务处的人都包围上了。”
蓝海星将手里的东西放回抽屉道:“我出去见他们。”
“被他们抓住见报就惨了!”王小璐喊道。
“那让他们堵着我们的门也不好啊,再说迟早会知道的。”
“我去吧。”傅识突然在门口说了一声,蓝海星连忙快步跟上了他。
他们刚到医院的门外,就看见门口围着几个记者,医务处的人被他们围在当中,头上的汗都出来了,等他们一过去就立刻有人发问:“请问谁是蓝医生?”
蓝海星开口道:“我是。”
记者们立即“哗啦”一下围了过来:“胡不平是否因为医疗费的原因而被赶出医院?”
“请问,胡不平在医院里就有暴力倾向,蓝医生你是否知道?”
“请问你是不是胡不平的主治医师……”
傅识突然提高了声音道:“是谁告诉你们——胡不平的主治医师是蓝医师的?”嘈杂的声音静了静,他开口道:“胡不平的主治医师……是我。”
蓝海星不禁抬起头看向傅识,只听他又说道:“是我根据当时胡不平的情况判断他可以出院的。”
“请问你是……”
“我就是疗养院精神一科的主任傅识。”
蓝海星几乎可以预见顷刻即来的轩然大波,有个记者抬手想给蓝海星拍照,傅识伸手一拉,刚好身体半转遮住了蓝海星的脸。
场面一度很混乱,王小璐带着保安冲了过来,才算把他们给救了回去。
精神病院的病人多半来去都悄无声息,医务处的人还没见过这种仗势,吓得脸色都白了,连声道:“傅主任,你不该承认的。明天要是把你的名字见了报,怎么办?”
“看肿瘤的医师可以不承认这个手术是他们做的,但看精神病的医师不能不承认他的病人,因为肿瘤没有感情,但精神病人有。”傅识回答道,“现在不说,上了法庭,他们也是会知道的。”
“你这又是何必……”医务处的人尴尬地道。
“走吧。”傅识只回头对蓝海星说了一声。
等进了办公室,蓝海星才说:“其实……”
但是她的话没说完,傅识就打断了她,他透过窗外看着花园道:“海星,你信不信,我虽然曾努力地想理解你,但过去我并不曾理解,可是方才那刻,我好像有一点点了解了。”
蓝海星抬起头道:“人所有对回忆的领悟,其实都是出自对眼前的怀疑,傅识。”
傅识沉默了很久才道:“也许你说得对。”
中午的时候,顾柔还是像以前那样来了,但脸色非常不好看,傅识送完她回来,脸色甚至有些铁青,看来他们又在僻静无人之处争吵过了。
蓝海星假装没有看见傅识的脸色,回到办公室,她又给楚乔四打了个电话。
楚乔四仍旧叹气着回复:“目前没有任何新线索,小吃店的老板我们反复试了,他真能把人认出来,也许比能认脸的还准,目前胡不平仍是现有,也是唯一的重大嫌疑人。”
蓝海星说道:“就算老板有能力给出证词,但你不觉得很奇怪,阿婧约了情人,但她自己却跑到将近半小时步程外的店里去买小吃,手里提了一碗豆腐汤,还健步如飞。”
楚乔四有些无奈地道:“很多人做事不一定都会符合逻辑,更何况阿婧面临劝退,心情不好,思维跟行为有些失常完全可以理解,也许她去买小吃的时候根本就忘了自己约了人,然后买完东西,突然想起来了,所以快步往回走,这都说得通啊。”
他叹了口气:“海星,你只不过不愿意相信胡不平会杀人罢了。”
蓝海星挂了电话,看着医院的走廊,眼前好像又看见胡不平仔细检查走道间的垃圾筒,归置椅子的模样,然后他抬起头来对她神秘地说:“蓝医师,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其实是来拯救人类的。”
是的,她只是不愿意相信他会杀人罢了。
下班的时候,天上又起了雨夹雪,当中还夹裹着小珠子似的冰雹,打在雨伞上“嗒嗒”作响。
“海星。”蓝海星刚拢好大衣的领口跨出台阶,身后就有人喊住了她,她转过头,见傅识撑着伞走上前来道,“我送你吧。”
“蓝医师……”蓝海星还没有开口,就听见又有人喊她,她转身,见顾柔走了上来,“蓝医师回家啊,今天天气不好,路上小心。”
傅识说道:“现在的情况有些特殊,我要送她回去。”
“的确是情况特殊,所以我觉得你才不该让蓝医师为难,现在这个时候,最不适合送她的人就是阿识你吧。”
傅识看着顾柔道:“事情是我惹出来的,我就要负这个责任,惹多大的事情……我就负多大的责任!”
“你的意思是,若是这件事情闹得不可收拾,你还要负责蓝海星一辈子?”顾柔的声音罕见尖利地问。
傅识铁青着脸回道:“没错!”
蓝海星深吸了一口气抬起伞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申明两件事情,一,我从来没有要求过谁对我负责,我自己的人生自己负责;二,感情是一桩你情我愿的事情,我从来不觉得里面会有谁欠谁,所以请不要再把我牵扯进你们的家务事里,我不感兴趣。”
她说完转身朝着停车场走去,刚走到门边就听到了脚步声:“海星……”
傅识刚开口,蓝海星就打断了他:“傅识,你知道对于女人来说,什么才是最大的伤害。不是你的离开,而是你的犹豫不决。你离开,只能给女人一次失望,但你的犹豫不决却能给她无数次伤害。”
傅识微低了一下头,然后抬起来:“海星,假如我们……”
“没有假如,因为这个词就是为了幻想而存在的,我们都已经不再适合幻想了,傅识……”蓝海星拉开车门,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为着我们四年的时间,答应我一个请求。”
“你说。”傅识开口道。
“你从来没有给过我一个干脆利落的开始,就请允许我能干脆利落地离开吧。”蓝海星说着也没等傅识回答,就收起伞上了车。
她的车开出了一段距离,还能看见傅识撑着一把黑伞站在雨地里,她觉得车窗上好像起了一层雾,她拿起清洁布擦了擦,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眼睛起了雾。
她将车子停在了海秀路,她走到白家,白弈开门的瞬间,里面的暖气便扑面而来。
“蓝医师,吃饭了吗?”白弈穿了件米白色的一字领毛衣,门廊上橙色的灯光洒了他一身,让人想起温文尔雅四个字。
“没。”
“那一起吧。”白弈很自然地将蓝海星让了进去。
蓝海星问:“白弈,上次你让我去拿锅贴的时候,是否就知道了老板是有问题的?”
“他有问题吗?”白弈夹了一筷子米饭。
“他是脸盲症。”
“原来是脸盲症……”
“你不知道吗?”
“我只是觉得他竭力表现对人观察细微之处,从心理学上来说人特别在意的事情,往往是他缺失的那部分,原来老板是脸盲症。”
蓝海星静静地等着他的下文,但是白弈说完就专心地吃起了米饭,她只得开口道:“白弈,除了这个以外……你就没有什么别的发现吗?”
“不是发现脸盲症了吗?”
“可是老板能证明即使不认得人脸,他也能有效识别出他人。而且他很不愿意让人知道他有脸盲症这个缺陷,所以上次你也看到了,老板除了认不出人脸,他是个观察非常细微的人,也就是说即使认不出人脸,他认不出阿婧的可能性也很小。”
“那么蓝医师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认为老板是这起案件当中至关重要的一环。”
“为什么你会有这样的想法。”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们不惜诬陷胡不平也要留在小周巷,这说明小周巷对她们来说有必不可缺的需求。假如放在案子里,这就说明小周巷是阿婧行凶必不可缺的一环,我想这一环应该就是患有脸盲症的小吃店老板。”
“你刚才说她们,后面又说阿婧。”
“这有什么区别,肯定是阿婧威胁阿美那么做的。”
白弈抬起头看向蓝海星:“为什么你这么肯定是阿婧威胁阿美?
“因为……”蓝海星脑海里不由自主就想起胡不平说阿美被人控制,还有戚馨对阿婧阿美的评价,她迟疑了一下道:“从逻辑上来说,阿婧有留在小周巷的需求,而不是阿美……”
“阿美扮演了那出陷害戏的主角,从逻辑上来说最有需求的人应该是阿美而不是阿婧,而最后得到惩罚的那个人却是阿婧。”
蓝海星背脊一下子就直了起来:“你的意思是,阿婧的确有杀阿美的动机。”
“我只是按照蓝医师的逻辑进行推理,但如果撇开蓝医师的立场,就目前的证据看,其实胡不平杀死阿美的嫌疑比阿婧更大一点。”
“我明白了,其实就是你也相信是胡不平杀了阿美对吗?”蓝海星泄气地道。
白弈看着蓝海星,语调平缓地道:“我说过了,我只相信蓝医师。假如蓝医师认为胡不平没有杀人,我就相信他没杀过人。”
蓝海星道:“可是我现在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了。”
“那就去找证据。”
“证据?”蓝海星下意识地重了一句。
“可以证明自己的东西。”白弈指了指蓝海星的饭碗道,“吃饭吧,再不吃就凉了,吃完了我们才可以去小周巷。”
蓝海星的心情好似突然就雀跃了起来。